燭光搖曳,洞裏彌漫血的腥味和恐怖的氣息!
良久,還是宋官窯先開口:“花劍侯,你為什麼不拔劍?”
花含香不語。
他在想:如果剛才宋官窯沒發現他,他的表情會怎樣?他隱隱覺得:黑衣人離宋官窯那麼近,他不可能沒發現……宋官窯又道:“隻要你拔劍,他肯定逃不走。”
花含香搖頭,他說了三個字:“不一定。”
“不一定?”
宋官窯的臉上開始恢複血色,歎道:“真想不到……”
花含香茫然道:“想不到宋大俠會在這裏。”
宋官窯卻道:“想不到天下有如此驚人的武功。”
花含香見識過鄭夫人的劍法,可是在黑衣人麵前,她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花含香默默道:“黑衣人為什麼不殺我們?”
宋官窯道:“花劍侯以為,黑衣人有把握殺我們?”
花含香緩緩道:“至少他的機會比較大。”
宋官窯“嗯”了一聲。
花含香道:“宋大俠沒有發現他?”
他說的當然是在點亮蠟燭之前。
宋官窯道:“沒有,他一直沒有呼吸。”
花含香道:“宋大俠是說,黑衣人不用呼吸?”
“是的。”
“可是,你們這麼近,他的體溫你也應該感覺到?”
“他就像一塊石頭,根本沒有體溫。”宋官窯疑惑道:“花劍侯是在懷疑我?”
“不,我隻是覺得奇怪。”
“我也是。”
宋官窯默默道:“黑衣人離我不到五尺,這麼近的距離,從沒有人能瞞過我……”
花含香慢慢的走到鄭夫人、歐陽白冰、十八妹三個屍體前,查看她們頭顱的刀劍,說道:“宋大俠,你知不知道他是哪一派的劍法?”
宋官窯搖頭道:“中原武林,根本沒有這樣的劍法。”
花含香重重地歎了口氣。
宋官窯憂慮道:“她們一死,蕩魔神劍恐怕很難找回了。”
花含香問道:“她們剛才說的話,宋大俠都聽到了?”
宋官窯點頭,道:“我以為她們會說出真相,想不到鄭夫人竟突然下手……”
花含香又問道:“宋大俠以為她們誰在撒謊?”
宋官窯皺眉道:“我覺得她們的話都有道理。”
花含香卻搖頭道:“我卻覺得她們的話都沒有道理。”
“怎麼?”
“蕩魔神劍並不在她們身上。”
宋官窯微微吃驚:“哦?”
“我若沒猜錯,劍譜在黑衣人手上,而且,他剛才使的正是蕩魔神劍。”
“可是,我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最有可能得到蕩魔神劍的人都死了,天下便沒有人去追究他了,我們也許認識他,卻不會懷疑他是偷劍譜的人。”
“可花劍侯還是懷疑他了。”宋官窯歎道。
花含香的眼裏閃著堅毅的目光,這目光,刀一樣鋒利,又難以捉摸,忽然一笑,道:“我不僅懷疑他,還要把他找出來!”
宋官窯並不興奮,道:“一點線索也沒有,怎麼找?”
花含香道:“其實他已經留下了線索。”
宋官窯這時才顯得有些激動:“什麼線索?”
“他已經殺了人,而這些人來自一個叫胭脂門的組織,這就是線索。”
花含香說著,已經往前走……
“花劍侯想從胭脂門入手?”
宋官窯問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已經轉過暗道的石門,往左是更寬闊的石洞。
花含香在前,宋官窯在後。
宋官窯手裏還拿著蠟燭。燭光將花含香的人影投得很遠,他好像就走在自己的陰影裏。在此之前,宋官窯已經告訴他,前天夜裏宋官窯到咆哮山莊去試探司馬丘雨究竟有沒有第二招神劍,結果發現司馬丘雨隻是一招神劍而已,當他離開咆哮山莊時,卻遭人暗算,醒來後已被囚於這黑洞的鐵籠裏……可是,暗算他的人卻低估了他,他輕而易舉破籠而出……他在黑暗中亂摸,摸到了火石和蠟燭,最後摸進了這條暗道……
花含香並沒有問宋大俠如何從鐵籠裏出來,他知道宋大俠在江湖上之所以有如此威名,而且能夠做到從不錯殺一人,他肯定有別人所不具備的能耐。當然,花含香也不可能有這種能耐。所以他不問。他把自己的遭遇也跟宋官窯說了,於是倆人便在黑洞中尋找繩索。
現在,花含香已經不急於找到出口——
如果黑衣人不想讓他們出洞,那麼,洞口也許早已被他堵死了。
花含香隻希望能找到足夠長的繩索,把葉姑娘和琴心先救到這邊來,然後再尋找有沒有別的出口。
宋官窯又問了一句:“花劍侯知道陀僧草生長在什麼地方?”
花含香腳踩著自己的陰影,道:“不知道。”
宋官窯緊接著又說了一句:“但願有人能告訴我們。”
正說時,前麵又轉彎,而且變得更寬闊,更空。
更冷,更陰森!
花含香忽然聞到了血腥味!
但他沒有停步。
他看見一排鐵籠。
血腥就從鐵籠裏飄出來……
“我就是從這個鐵籠裏逃出來的。”
宋官窯在一個鐵籠前停住。
燭光輕搖,鐵籠仿佛野獸陰森的牙齒,又仿佛魔鬼恐怖的利爪。
靜靜趴伏著,吐出陰寒的冷氣。
花含香看見這個鐵籠完好無損,連鐵門上的大鎖都好好鎖著,不由道:“宋大俠是從這裏出來的?”
宋官窯沒回答,往前走了幾步。
第三個鐵籠裏,躺著一具屍體。
屍體臉孔朝下,看不見死者的臉。
宋官窯歎道:“花劍侯,他就是江湖上屢屢作案的殺手神偷肖不笑。”
“肖不笑?”
花含香遲疑道:“他怎麼會死在這裏?”
“我不知道他為何關在這裏,不過,我能夠逃出鐵籠,多虧他的幫忙。”宋官窯將蠟燭伸進肖不笑的鐵籠,燭光下,肖不笑的背上有一個黑洞,血已經把他的衣服全部染紅。
花含香見肖不笑與當初關宋大俠的鐵籠間還隔著一個鐵籠,肖不笑怎麼能幫他呢?
隻聽宋官窯接道:“肖不笑不愧是殺手神偷,一個自稱叫五姐的人從鐵籠邊經過,他無聲無息偷走了五姐身上的一個鑰匙,可惜,他偷錯了鑰匙……”
“那把鑰匙剛好對你有用?”
“對。”
“於是他就給你了?”
“沒有。”宋官窯道:“他在沒試過之前,也不知道這鑰匙不對。”
花含香注視著肖不笑,等他往下說。
“誰也想不到,就是這個鑰匙送了他的命。”宋官窯口氣微變,好像在說一件極恐怖之事:“原來這鎖裏裝有機關,隻要插入匙孔的鑰匙不對,鐵籠裏的機關就會被觸動……肖不笑還沒將鑰匙插入,一根鐵棍箭矢一般將他穿透……”
“那個鑰匙剛好被鐵棍彈到你的鐵籠裏?”
“正是這樣。”宋官窯道:“花劍侯是不是覺得這有點不可思議?”
“世上有很多事情,本來就不可思議的。”
花含香說著,手臂一揮,鐵籠裏的屍體突然翻了個身——
燭光幽暗,死人臉上那張大嘴令他們嚇了一跳!
“怎麼是他?”
“花劍侯見過他?”
“他就是西樵山紫姑庵與魯老板在一起的那個人。”
花含香忽然蹲身,他發現肖不笑的左拳緊握,似乎攥著什麼東西,用力一掰,掌心掉出一物,原是一顆佛珠!
肖不笑怎麼會攥著佛珠?
他是不是臨死時從什麼人身上偷來的?
宋官窯也顯得十分驚訝:“想不到殺手神偷竟然還是一個拜佛念經之人……”
蠟燭很快就要滅了,可他們還是一無所獲,沒有找到繩索,更沒有找到出口。
宋官窯絕望道:“看來這已經變成一個死洞。”
他的話剛說完,蠟燭就滅了。
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低沉的簫聲!
簫聲!
奇怪而恐怖的簫聲!
花含香朝簫聲處掠去——
雖然眼前漆黑,可是花含香急速前掠,卻連衣袖也沒有碰到牆壁!
憑感覺便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天下絕不會多。
可花含香就是一個。
簫聲飄忽,離花含香始終有十幾丈遠。
吹xiao人也是在黑暗當中,但他的速度絕不比花含香慢!
花含香追了一會,便知道自己肯定追不上吹xiao人,於是站住。
吹xiao人似乎也知道花含香停步,簫聲忽然一變,變得憂鬱和淒涼,仿佛有什麼話要傾吐……花含香心念一動,朗聲說道:“前輩高人,在下花含香,為何不肯相見?”
簫聲淒婉幾聲,最後長長的一聲低音,仿佛人的歎息,隨後消失……
洞裏隻要還有胭脂門的人,出口也許就不會封死。
宋官窯說道。他始終不離花含香。他的輕功,以及他在黑暗中行走的本領,好像並不亞於花含香。
花含香若有所思道:“也許他根本不是胭脂門的人,而也是被她們關在這裏的……”
宋官窯道:“不可能的,他若不是胭脂門的人,怎麼會逼葉姑娘跳崖?而且,他的簫聲在洞裏隨時會出現,胭脂門的人從不在意?”
花含香歎道:“這又是一個謎。”
“劍侯是不是很想揭開?”
“難道你不想?”
倆人沉默了一會,便雙手扶著牆壁往前摸索。盡管他們清楚,洞口被封堵的可能性很大,可他們還是希望奇跡的出現:在牆壁上摸到暗道的機關,這條暗道是胭脂門的人從未發現過的,最好這條暗道能通達外麵的世界……世上的奇跡並非隨時會出現,但也絕非沒有可能!
果然,過不多時,花含香隱隱覺得石壁光滑起來。又往前摸了一會,忽然腳下一絆,差點摔倒。他蹲身一摸,乃是一塊凸出的岩石,石麵光滑,石麵上用刀劍刻著一幅棋盤!
花含香靈光一閃,脫口道:“宋大俠,這裏有機關!”
宋官窯急忙蹲身,他也摸到了地上的棋盤,驚喜道:“劍侯剛才說,你們正是破了達摩祖師的棋盤,方才進洞,這裏有棋盤,當然該有機關。”他說著,雙掌捧住棋盤,左右用力旋轉,那石頭卻絲毫不動,歎道:“要是琴心在這裏就好了。”
花含香知道琴心能破了石洞外的機關純屬偶然,而機關千變萬化,就算琴心在這裏,也未必能破此機關。花含香的右手掌放在棋盤上,宋官窯一提起琴心,他便怔怔地想了起來:自己離開琴心這麼久,琴心是不是以為我死了,她等不到我,會不會……琴心要我下去找生路,其實是不願拖累我,隻要我能離開絕穀,她會做傻事的……可是琴兒應該明白,她一死,我也不願獨活……
宋官窯以為花含香默不作聲在想機關的玄理,便不打擾他,默默地蹲在一邊。不知過了多久,花含香一直一動不動。宋官窯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下。
忽然,牆壁發出“嘎嘎”之聲,一股冷風從裏麵吹出——
花含香、宋官窯立時明白機關已被觸動,石門開啟,倆人不及細想,便迎著冷風掠了進去!
他們剛剛掠進去,就聽“砰”的一聲,石門已重新合上。
他們不考慮暗道有沒有出口,心情顯得異常興奮,宋官窯道:“再複雜的機關,花劍侯也能想出來。”
花含香聞言似是一愣,道:“我哪裏想得出,要不是宋大俠……”
宋官窯笑道:“花劍侯何需謙虛,我可是什麼也沒做!”
花含香道:“我也什麼也沒做。”
宋官窯道:“花劍侯,就算裏麵是墳墓,進得來,出不去,死在這裏,我也不會埋怨你的。”
花含香心中驚疑,因為他剛才真的什麼也沒做,隻在癡癡地想著琴心,便道:“這石門真的不是宋大俠打開的?”
宋官窯見花含香不似開玩笑,心中一動,道:“我見劍侯沉思不語,生怕擾了你的思路,連話也不敢說。”
“我剛才一直在想琴兒。”
花含香忽然朗聲道:“我們已經進來,前輩請現身吧!”
宋官窯嚇了一跳,驚道:“劍侯,裏麵有人?”
花含香道:“石門不會自開,一定是裏麵的人可以操控機關。”
可黑暗中無人應聲。
花含香又大聲道:“前輩要殺我們,可否告訴我們原因!”
真正的高手,他要殺人,一定會把原因告訴被殺者。但黑暗中仍無人接聲。宋官窯忽然覺得恐怖,看來他剛才說對了,這裏將成為他們的墳墓!他不由得往旁邊移了一步,“嘩”的一聲,他的腳似踢到了什麼東西。
宋官窯被這聲音一驚,寒毛直豎!
但他還是大著膽子到地上去摸,沒想到竟摸到一堆蠟燭和火石!
宋官窯大喜,急忙劃亮火石,將蠟燭點燃——
燭光耀眼,花含香和宋官窯同時又吃了一驚!
他們看見了兩具女裸屍!
在這裏看見裸屍,比看見兩個殺手更令人吃驚!
他們瞪著女屍,見她們並排靠在一起,她們好像剛剛死去,她們的肌膚在燭光下還有光澤!
他們很快發現,這裏並不是暗道,而是一個巨大的石室!
石室裏空空蕩蕩,四壁高達兩丈。
宋官窯又點起了五支蠟燭,將石室照得通明——
在明亮的燭光下,女屍也好像散發更亮的光澤,赤裸的全身蒼白,但並不幹癟……她們的頭發有她們的半人長……就在她們旁邊,有一股泉水從石壁湧出,又從另一端的石壁湧滲出去,水在流淌,卻不發出聲響,顯然地上光滑之極。
高高的四壁,橫七豎八劃著深深淺淺的劍痕。
花含香和宋官窯走到石壁前,宋官窯忽道:“一指劍法!”花含香轉身,果見宋官窯麵前的石壁上,刻著四個字:一指劍法。
宋官窯已拿了一支蠟燭,湊近石壁,旁邊刻著一行小字:一指劍法第一百零八式到一百八十九式於此。接下去,是一些招式的名稱:一百零八式風雷銀針,一百零九式響水飛瀑,一百十式唇齒相依,一百十一式鴻雁齊舞,一百十二式鬆頂留雲……一百八十七式寶符臨代,一百八十八式蛇陣出洞,一百八十九式心香化雨……
兩人越看越驚,內心已明白了一個道理:咆哮山莊的一指劍法正是達摩所創的一指劍法,達摩的劍法有一百八十九式,而咆哮山莊的劍法僅一百零七式,剩下的八十二式原來在這個密室當中!
宋官窯的目光射出驚喜,他的手也因為興奮而發抖,蠟燭不住地顫動……
可是,宋官窯很快變得茫然失望——
這石壁上隻有八十二招劍法的名稱,卻沒有劍譜!
後麵,石壁上刀痕縱橫,根本看不出任何東西!
他不死心地將蠟燭貼著牆壁,發現亂七八糟的刀痕當中,有一些柔和特殊的線條,隻是這些線條已被刀劍的刻痕破壞貽盡!
宋官窯絕望道:“這一定是八十二式劍譜,不知被誰破壞了。”
花含香當然也看出了此中奧妙,點頭道:“宋大俠說的沒錯,達摩祖師將八十二式劍譜留在這裏,有人學了它就將它毀掉了。”
宋官窯恨恨道:“真可惡,不然,我們今日便能領略祖師的絕妙劍法。”
花含香也覺惋惜。
石室雖大,可是很快,他們把石室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查了一遍,沒別的可疑之處,隻在他們進來的那道石壁上,發現了朱九留下的九個字:棋盤溫熱而石門自開。
花含香喃喃道:“原來我的手掌一直按在棋盤上,溫熱了青石,所以觸動了機關……達摩祖師的智慧,當真是非常人能及。”
宋官窯道:“朱武聖也是進來後才悟出的,他把機關的秘密寫在石室裏,外麵的人又怎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