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餡是牛肉和青椒。包餃子我十分熟練。一分鍾我能包好12個。5秒鍾一個。我的手指長而靈活。適合繡花、撫琴,寫字、打牌……
夜晚已經來臨。外麵鞭炮和煙花的轟響遠近錯落。光影在窗子上東邊綠閃一下,西邊紅閃一下。外麵正一步一步走向沸騰。
把餃子煮好,先盛一盤放父母遺像前。給父親倒一杯白酒,用很小的那種玻璃杯;給母親倒一杯紅酒,用很大的高腳杯。筷子是新買的,餃子冒熱氣。透過水汽,我看見父母的臉、目光,這時我知道,我哪是一個人在過年啊!父母一直在這裏啊……
從父母麵前轉身,我就麵對2007年的最後時刻。再過半個小時,就進入2008年。外麵的聲響已經連成一片,如藤蔓植物進入了夏季。鞭炮的聲響如煮開花的米,連成粥。窗子上的玻璃如同水粉畫布。外麵的世界,普天同慶。迎接新年的儀式,盛大、響亮、色彩豔麗。
剩下的三十分鍾,我必須做一件事情:放一掛鞭炮。過年放鞭炮的意義早已確立,這件事不能省略。我的新年要從一掛鞭炮的炸響中開始。那些火光和聲響對於人生是不可或缺的,對於我的新年是重要的。我從來都是從鞭炮的炸響中開始新年的。外麵的聲響震天,但那些聲響都各有歸屬。沒有公共的。就像街上跑著大群的孩子,你不能抱起來一個就回家。鞭炮的聲響在聽覺上是共享的,但在意義上是私有的。那些連綿起伏的聲響,沒有一粒是為我的,沒有一段擦過我的新年。我必須燃放自己的鞭炮,我必須點燃我的新年儀式!
貼對聯逼我走入走廊那個公共空間,而燃放鞭炮必須得下樓了。樓下,那是更開闊的空間,那是廣闊的公共空間。我會遇到很多人,會遇到正在放煙花的男人和兒童。我不大可能遇到女人。我知道我是唯一自己燃放鞭炮的女人。
我拎起一掛50000響的鞭炮就往樓下跑。碰上鄰居樓下的男人已經完成任務上樓。他說,剛下去啊?我腳步不停,不減速,我說,啊,來得及。
院子很大,所有的汽車都像受到驚嚇的動物在驚叫。不遠處一個男人在教他的小孩點煙花。孩子很小,煙花很小。他們的煙花不能升上高空,隻能在地上閃爍,成為一棵閃光的小樹。前後左右,有很多人都在將明亮的或喧響的玩具引燃——把那些包在紙裏的火放出來。大家都不說話,也聽不見說話。所有的私人勞動彙成一個集體慶典。
我把長龍一樣的鞭炮平鋪在地上,我鋪得不是很直,有點蜿蜒。點燃一根煙,狠吸一口,把火移向火撚,讓它們輕輕觸碰。向後,快速向後,它不給我慢走的時間。它逼迫我跑。身後,關於我的新年的聲音開始了。它壓住了所有的聲音。我的耳朵裏,完全是我製造的聲音。它們炸開,在地麵滾動,為我打開一大片空間。我看見那些聲音在緩慢前進,紅色紙花在聲音的犁後翻開,像那條火龍正在翻身。等到最後一聲響從空中落下來,我往樓上跑。剩下幾分鍾了,我得吃餃子,吃魚。這是最容易的事情了。今天最困難的工作我已經按部就班地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