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晴有種觸了暗礁卻不知道船破在哪裏的忐忑感。
為著挽回,她撇清般急切解釋:
“就是在梅家的珠寶展上,我媽和寇丹阿姨原來是高中同學,兩人很多年沒見了,那天難得重逢,大家都很開心,正好當時邊上就是永恒印記的展位,寇丹阿姨特別大方,買了枚戒指送給我當見麵禮,就隻是這樣,沒有別的意思。”
胡秋悅輕“啊”一聲:
“阿丹是提過那天見到了老同學,不過她沒說——”
“芳姐。”寇中繹忽地揚聲,打斷兩人的對話,對快步上前的保姆交代道,“你去姑姑房間,找兩套沒穿過的便服,洗淨烘幹送到顧小姐住的客房。”
在同席三人的齊齊注視下,他拿起方巾,慢條斯理地淨了唇手。
然後推椅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雙晴。
“吃好了沒有?好了就上樓洗澡去。”
她應聲起立,動作太快撞到了膝蓋,痛得呲著氣說:
“伯父、伯母,你們慢用。”
胡秋悅的笑容陡然深了許多,帶笑望定回避她視線的兒子。
“去吧,去吧。”
她還想再禮貌兩句,不意被寇中繹一把抓住手臂,他轉身時順手抄走桌上的戒指盒子,她一臉僵笑,被他向後強行拖著走,出了餐廳,踏上樓梯,她壓低聲音辯解:
“你隻交代不能提房子的事,沒說不許提寇丹阿姨,可不能怪我。”
他斜睨她一眼,麵容忍隱,仿佛看的不是人類,而是白癡。
她有點鬱悶了。
“你別不高興好不好?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一聲不響,打開房門,長臂摟住她腰推入房內,把戒盒拍入她的手心。
“拿好別弄丟了,我沒有不高興。”
“明明就有,一整晚好像誰欠了你錢似的,別以為我沒看出來。”
“厲害啊,隻不過吃頓飯的時間,你就從聰明絕頂晉級到火眼金睛了?”他嗤笑出聲,忽然扣住她雙腕,將她壓在關上的門板後,“今晚你很高興?”
“是啊——”
微燙的掌心覆上她曾挨打的左頰,他溫柔得殘酷。
“真的?一點都不痛了?你全忘了?”
她整個人當場呆住,就像是微笑的麵具被驟然揭開,原本遮得緊密的真實麵孔暴露於人前,原來仍在驚惶流淚,她眼前霧氣一片,灰蒙蒙中看著他說不成句。
“我……我隻是想……”
“你隻是想努力讓自己高興,也讓我爸媽高興?”
她拚命點頭,被壓製已久的積鬱和委屈爆湧開來,眼淚如滾珠般掉落。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帶你回來?”
“看我可憐吧。”她低下頭,淚水流得更凶。
他心頭一跳,直覺想否認,然而卻自知她的細膩敏感部分是對的,雖不盡然如此,如實承認嗎?更萬萬不能,那些無法攤在陽光下的陰暗,他不確定她是否承受得了。
他有種一腳卡在懸崖峭壁,一腳陷在泥潭深淵的艱澀感,無論拔出哪條腿都是萬難,除非海枯或山崩,他才有微弱一線完退的機會,除此之外,都必定會給兩人留下累累傷痕。
這就是宿命嗎?隻不知這宿命是源於彼此立場,還是源於不應遇見。
“雙晴。”他貼身上前,憐愛地輕喚她的名字,手掌沿頰撫入鬢底發間,附唇至她唇上寸許,慰藉她染淚輕顫的唇瓣,“我不想再見到你這樣,你還年輕,將來的人生還很長,不是每件事每個人,都需要你小心謹慎成熟麵對,我希望你做那個真實自然的你。”
她極力抑製自己的泣聲,心事如泄洪潰堤:“我很不開心。”
“我知道。”他輕吻再輕吻,“我全部都知道。”
“撒謊,你就不知道我為什麼不吃帶皮的芥藍。”
他輕笑附和:“為什麼?”
“我小時候嫌芥藍苦,不肯吃,我媽就幫我把皮子一點點撕掉。”
他聽了再笑不出來,心髒部位隱隱作痛,為著報答這點曾經的寸草心,她對朱翡真百般忍耐至今,可歎她的習慣還是從前的習慣,母親卻已不是當年的母親。
“你喜歡,我明天還撕給你吃。”
“我爸媽分開的那天,就是臨到過年前,他們大吵一架,媽媽尖叫著砸了碗碟,爸爸摔門出走,從下樓到上車他沒回過頭,我躲在房間的窗簾後麵,看著他上車一踩油門走了,開出好遠好遠,我還能看見車尾巴,那天之後他再沒回來,等過完年,兩人就離婚了。”
“所以你一直到現在也不開車?”
“我以前滿心以為,我會是爸媽在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女兒……根本沒想到,原來有一天,他們也可以不要我。”
“他們不要,我要。”
“今天見到你父母,不自覺就想起了我爸媽,想起以前一家人,也是這樣圍坐著說說笑笑過年的情景,我心裏難過得想死。”原本合家團圓的節日,她卻隻能在別人的家裏,從別人的父母身上借取微薄溫暖,“……我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思,我覺得很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