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6
四個人變成了三個人,練功房裏就更冷清了。上課的時間裏大家仍舊像平時那樣,捧著書本念台詞,在音樂的節拍中轉著圈走步,做各種最基本的練習。方恪仍舊用他特地買專業高清攝影機把我們的練習拍下來,然後回放給我們看,把不足的地方挑出來。江一帆連著好幾次都沒有來,我們居然也習慣了他的不在。
回想起來,習慣這東西的力量真是可怕。
到了第五次上課的時候,江一帆回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江大導演把對我說的話也對他說了,他就像個西瓜突然變成了榴蓮,滾哪兒紮哪兒,對方恪的態度也明顯變得強硬了。
江大導演的話其實也有道理。郝雯雯自殺的原因深究起來,還不是因為方恪給江一帆和唐靈安排的這一出。我忽然又同情起那位梁阿姨來。她演了一輩子戲,結果女兒栽在演戲太入戲上了。上帝真會開玩笑。
我決定去探望她。
仍舊送了一籃水果。梁安虹仍舊拉著我在沙發上看郝雯雯的成長記錄,我正襟危坐認真地聽她說話。每張照片後麵都有一個長長的故事。比如她帶著郝雯雯去片場那次,郝雯雯還拍了好些別的照片。她還沒化妝換戲服的時候,身上穿著一件小小的白色公主裙,手裏還捧著一隻小小的飛機模型——就是小時候常見的按一下自己會滑出去好遠那種。但是這個小飛機隻出現了一次。
我心裏一動。
於是試探地說:“阿姨,我聽說方老師就是在拍這片子的時候受的傷,真是可惜呢。”
“是啊。”梁安虹的目光忽然放得很遠,也不知看到了哪裏去,“正好,就是雯雯去拍戲這天。”
我小心翼翼地追問:“究竟出了什麼事呢?好像他那次受傷其實也不嚴重。”
“是啊,就是不小心摔倒了,輕微骨折。但是,他後麵再次受傷,很大的原因就是他還沒把傷全養好,又接著拍戲。”
“他那天……是怎麼摔的?”
梁安虹和藹地拍我的肩膀:“小楓,天色不早了。你太晚回家媽媽會擔心的。”
看在她剛痛失愛女的份上,我忍。
我媽,那個風風火火彪悍了一輩子的女人,早在半年前就被胃癌帶走了。
她在墨爾本的去世。我按照她的意思誰都沒通知,就拿著我媽的一封親筆信回國跟方恪學表演。梁安虹不知道也很正常。
從郝家出來,那個問題就此在我心裏紮了根。
方恪第一次受傷,是怎麼摔的?
雖然獲得答案最直接的途徑是去問他本人,但也是最笨的辦法。
我買了張《白草折》的DVD,回到租住的小地下室裏塞進電腦。電影開始播放,我直接把進度條拉到最後,在密密麻麻的演職員表中尋找也許能提供線索的人。
方恪是在拍戲的時候受傷的,片場一定有很多人親眼目睹他受傷的情景!
導演不行,主創演員不行,這些人名頭大,先不說找上去人家理不理我,就算肯理我也不見得肯告訴我。找來找去,就發現有個叫“辛勇”的攝影助理的名字看起來還有那麼點眼熟。在回憶裏打撈了一陣,想起來這人後來當了導演,曾經去找我媽,說想把我媽的一本小說改成電影。他在我家呆了一個下午,我沒少給他倒茶。
我決定找辛勇。
在我媽的電子信箱裏,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他給我媽發的郵件,還有他的私人聯係電話。
我自報家門:“辛導你好,我是喬秦的兒子。你去我家的時候我們見過麵。”
辛勇頓一頓,聲音加大一倍:“哎呀原來是小楓啊!你媽媽最近還好嗎?我下個月去澳洲,正想去拜訪她——”
我支吾:“哦,她還好,就是有點兒怕吵。那個辛導,我現在在北京呢,有點兒事想請教您。”
辛勇的聲音再放大,以至於我開始懷疑他的喉嚨是不是自帶功放。
“哎呀那太好了什麼時候有空出來叔叔帶你去吃飯——”
“辛導,我現在在方恪老師那兒學戲,您也知道,方老師是出了名的嚴格……所以我想問問,方老師拍《白草折》的時候是為什麼摔倒的呢?我怕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什麼方老師不喜歡的人或者事情……惹方老師不高興了……”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那個時候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摔倒那天不是有很多小演員嘛,也不知道是哪個帶了個小飛機到片場來,還丟在一個土墩下麵了。方恪正好有個鏡頭是要從那個土墩上跳下去的,偏偏他跳下去的時候正好踩在那個小飛機上,就滑倒了。”辛勇說著說著,聲音越說越小。
“唉,後來導演也問過那小飛機是誰的,沒人肯承認。方恪強忍著疼說自己沒事兒,這事兒就過去了。沒想到啊……你沒事還是不要跟方恪說這些了。順便幫我和你媽媽問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