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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大概是想殺你。”樊一峰神秘兮兮地對我說。
這想法實在太荒唐,我隻能報以一陣誇張的大笑。但是回想起那個夢,我忽然有了很不安的感覺。
我看到幾個學生圍在我床頭,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們手裏拿著一張白紙。沒有人說話。
中間曾經醒過來幾次。
房間當然是空的。厚厚的窗簾把正午的陽光擋在外麵。吊扇嘎吱嘎吱地吹著熱風。等著換洗的衣服堆在床頭。看了一半的書攤在書桌上。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話。
門緊緊地鎖著,窗戶上有牢固的防盜網,不可能有學生進得來。我想強迫自己起床好清醒一下頭腦,卻立刻又睡著了。學生們再次出現,手裏依然拿著那些白紙,依然在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所以知道這是做夢。此後兩幅不同的畫麵交替出現了許多次。拿著白紙的學生們。空蕩蕩的房間。什麼可以稱之為“可怕”的東西都沒有,卻足以令我毛骨悚然。我咬自己的舌頭,用指甲掐自己的手臂,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從夢中逃離。
像不會遊泳的人在水中一浮一沉。
在衝鋒艇上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回想起這個夢,還有樊一峰說的話。
“我在報紙上看到的,有幾個學生因為不滿老師掛課,竟然將老師殘忍地殺害分屍。想不到現在教師也變成了高危職業啊……”
這家夥,就喜歡關注這些血淋淋的東西。
他怕我不信,還特意從厚厚的一疊報紙裏翻出那一張給我看。
新聞配了一張凶手們的照片。那是三張還很稚嫩的臉。眼睛上打了馬賽克,唯一能暴露他們的情緒的,是他們嘴角那詭異的微笑。
像極了夢裏我的學生們。
時不時的走神去想這些,令我可以對眼前的刺激的情景無動於衷。
小艇在往南中國海上的一座小島行駛。因為逆風逆水,小艇被海浪有規律地拋起來又丟下去。身邊是深不見底的海,小艇激起的浪花高高飛起又落進艇中。學生們不停地尖叫—— 一邊尖叫又一邊舉著相機互相亂拍,急得開船的大叔連連叫了幾次“坐好抓穩”。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老師太帥了! 竟然一點都不害怕!”抵達的時候,吳圓一屁股坐倒在小小的碼頭上說。她的頭發和衣服都被打濕了半邊,非常狼狽。我把救生衣脫下來還給船主,笑說:“有什麼好怕的。”然後囑咐船主明天一定要早點來接我們。
跳上岸的時候,有人向我伸手:“老師,來!”
是梁海文,這次活動的實際組織者。長得高大帥氣,全身都散發著那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臉上卻又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
仿佛在新聞裏常常能看到的巡視鄉村街道的官員。
我無視他的手,自己穩穩地跨上碼頭。
“你們!把東西都丟上來!”梁海文尷尬地朝還在船上的三個人命令道。他們當中有一對情侶——李宏斌和柳靜,剩下的是高高瘦瘦戴眼鏡的“康博士”康寧。
這些年輕人都是G市某私立專科學院08級財務管理1班的學生,梁海文是他們的班長。大專隻讀三年,所以這次算得上是他們的畢業旅行。
往學校打報告的時候當然沒有這麼說。
“平南鄉古建築保存狀況調查”,兩個星期前,就在剛做過那個夢的那天下午,梁海文把這樣一份申請交給我。我有些奇怪:“這些事情不是應該去找團委或者學生處麼?”
“可是按照學校的規定,外出調研必須有一位任課老師帶隊才能向學校申請報銷費用。”
原來如此。
我說:“可是我對古建築一竅不通。”
“我們隻是想去玩玩而已。”梁海文眨眨眼睛,“老師,所有的任課老師裏麵我們最喜歡您了,所以才會想請您一起去。就一個周末,您悶在宿舍裏上網也就這麼過去了。”
我說:“好吧,我先看一下那天有沒有別的安排,明天告訴你。”
原本是一點兒都不想去的。但是在樊一峰對我說了那些話之後,我把梁海文叫到辦公室,在“指導老師”一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和他們溝通的好機會。我不能讓他們一輩子都記恨我。”出門之前我自信滿滿地對樊一峰說。
“要不我們打個賭?他們也許真的是想殺你哦!”
我把他的話甩在腦後。
等到發現事情不對勁時為時已晚。梁海文包下的小麵包車並沒有在平南街上停留,而是開到了海邊一個小漁村。
然後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從後備箱上搬下來一大堆東西:帳篷、遮陽布、防潮墊、兩個迷你的燃氣罐和一口鍋、幾大包各式的幹糧和蔬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