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唐寶明挾著書回去,車子駛近官邸,就看見陳媛媛站在門口等著,腳邊放了兩隻箱子一個提包。陳媛媛不等車子停穩便驚慌失措地跑過去,媽進醫院了,叫我們回去,東西都收拾好了,老張,去機場。
章雲林是上一輩外交官裏出了名的“鐵娘子”。唐寶明知道她不到最後的時刻決不會輕易叫他回去。他軟軟地往後一靠,不禁悲從中來。他本能地捂住胸口,才發現自己竟然還緊緊地握著顧夕的書。他有些心虛,正想找個不起眼的地方把書放起來,陳媛媛已經嘩啦一聲拉開車門坐進去,他拿著那本書的尷尬姿勢盡收眼底。
陳媛媛冷笑,虧了你還記得。
唐寶明頂上,小舅子要的麼,我怎麼敢忘。陳媛媛一看他口氣不對,知道是擔心他母親,想分分他的注意力,於是換了豔羨的口吻,這位顧小姐也算是出盡風頭了。
誰知唐寶明哼哼冷笑,陳女士,你會不會為了出風頭跑到伊拉克去幫助難民?
陳媛媛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結果他們還是隻趕上章雲林的遺體告別儀式。
唐寶明幾乎不敢望向蓋著黨旗躺在鮮花叢中的章雲林。靈堂正中黑框黑紗裏的遺照是她年輕時的照片,曾經那麼優雅與美麗的女人在多年病痛的折磨之後隻剩下一把枯骨,原來死神麵前,人人平等。現在他真的知道什麼叫生離死別了。再也見不到,再也說不上話,再也不會有消息,一個人從此在人世消失,不會回來。
唐寶明不知怎麼就突然想起顧夕來。這些年來他強忍著不去追蹤她的消息,怕的就是惶惶然的搜索之後,找到的是她的死訊。黃泉陌路,天人永隔,說出來不過輕輕巧巧的幾個字,當中的哀傷,唐寶明自知承受不住。這樣的狀態一直維持到去年的春天,他從哥大校友會那裏聽說,顧夕已經辭職。
葬禮結束,唐寶明特地找了個陳媛媛不在的時間,把陳維叫到家裏,把書給他。
陳維大喜過望,天哪,是英文首版的!她真是慷慨——姐夫你真有麵子!
唐寶明苦笑。
姐夫你看過中文版的麼?翻譯爛透了。我老覺得顧夕的文字裏麵有些說不出的深意,所以想等有時間了,自己再翻譯一遍。
唐寶明笑他,為什麼每個讀者都會固執地以為自己才是最理解作者的人?
陳維撓撓頭傻笑。唐寶明裝作無意地,我隨便翻了翻,這書裏的照片拍得不錯。
哦,是許哲遠拍的,人家是美聯社的記者。說來還真是有意思呢,你記不記得顧夕被綁架那次?許哲遠說他看了那段錄像之後就服了顧夕了,之後一直死皮賴臉地跟著她,替她拍了好多照片,後來她出書的時候就用來做插圖了。
原來是這樣。那——
他們前年秋天結的婚,誰知道沒過多久,許哲遠就遇上人體炸彈,被炸死了。
唐寶明沉默。
她現在還在休斯敦大學教書吧?姐夫,你能不能介紹我們認識?
唐寶明佯怒,陳先生今年貴庚啊?
陳維嬉皮笑臉的求他,小龍女也就比楊過大了四歲嘛,你做個好人,我一輩子感激你——
唐寶明哭笑不得。
陳維的手指從顧夕的簽名上滑過去,笑說,看她寫得多認真。你知道嗎?她真的很有心,當年她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時候,男朋友是個大陸留學生,她為了他特地請老師教她說普通話寫簡體字,後來那個家夥居然把她給甩了,害得她大病一場,你說可不可惡——
唐寶明冷冷地問,你聽誰說的?
哦,這是她的老同學在博客上寫的,居然給我找到了,強吧?
唐寶明麵如死灰,正想叫陳維快走,突然聽到陳媛媛強壓著憤怒的聲音,弟弟,你姐夫就是顧夕大學時的男朋友,怎麼樣?你想不想幫你的夢中情人報仇?
陳媛媛逛街提前回來了。唐寶明和陳維都愣住,她把手裏的大包小包往沙發上一甩,竭斯底裏地,你們都怎麼啦?這個女人究竟有什麼好?!唐寶明你醒醒吧,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信你去問問她,看她願不願意每周應酬那班領事夫人,願不願意陪你去酒會和她討厭的人寒暄,願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名字專心把“唐夫人”當事業來做——哼,她那雙腳,不知道還擠不擠得進高跟鞋!你還不知道吧?她犯了海灣綜合症,過個兩年你就抱著她的骨灰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