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裏,蒙哥因為損失了一員大將,急怒攻心,更是不分晝夜地催動大軍,傾力攻城。合州城中宋兵人人均對凶殘的蒙古兵痛恨已極,打起戰來個個賣力。宋蒙兩方勢均力敵,是以激戰十餘日,勢成僵持,勝敗難分。蒙古軍隊死傷慘重,宋軍也損失不輕;蒙古人固然士氣漸落,合州城中也家家舉孝,人人悲號;但蒙古人越是頑強,城中軍民更知城破之日,慘不可言,於是拚命反抗,老幼婦孺,皆不落後。
文靖天天上城督戰,滿眼血肉橫飛,看得他欲哭無淚,心如刀絞。在場時還稍稍好些,回到府裏,每每想到沙場慘象,他就忍不住噩夢連連。到了第五日,終因心力憔悴,病倒在床。但大戰正酣,眾將重任在肩,都隻是來探視一下,便匆匆去了。梁天德礙著旁人,也不便多言。倒是多虧了月嬋,無微不至,服侍了他兩個晝夜,文靖方才退燒。但他不用上城頭,沒有了心病,默運內功,流了一身熱汗,加上大夫藥物補養,月嬋護理得當,三天之後,便去了風寒,落地行走。
文靖稍稍痊愈,想到這幾日不見玉翎,不知道如何。白樸也沒來見他,不能詢問,心裏萬分掛念,不顧身子虛弱,趕往石牢。到得那裏,卻見牢中空空,竟然不見一人,不由驚愕萬分。轉了幾個念頭,突地想到:“莫非白樸趁我生病,對她下了殺手?”想到這兒,出了一身冷汗,發了瘋似的衝出門外,直奔白樸住處,恰好撞見白樸,狠狠一把揪住,怒道:“蕭姑娘呢?”
白樸五指輕揮,在他手腕上劃過。文靖手掌酥軟,頓時鬆了,隻是喘著粗氣,狠狠瞪著白樸。白樸見他如此凶惡,不禁眉頭大皺,忖道:“這小子當真著了魔,怎麼會喜歡那種女子?”眼見他又要撲上,隻好後退一步,擺手道:“先別急,聽我說。”
“你……你是不是殺了她?”文靖踏上一步,咬著牙說,隻要白樸答個“是”字,便要和他拚命。白樸搖頭道:“你病了這幾日,她沒見你,發了瘋似的,不吃不喝,找了個嬤嬤強喂她吃飯,卻被她咬掉了手指頭。昨夜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弄了根鐵簪,用它拗開了鐵鎖,脫困而出,幸虧我及時趕到……”
“你……你傷了她?”文靖滿眼酸楚,心想:“隻是這麼幾天的工夫,她竟然吃了這麼多苦頭……文靖呀文靖,你……你真是個大蠢蛋。”白樸無奈地點點頭,道:“你也知道,那丫頭武功了得,昨日又非凡凶狠,若不傷她,也擒她不住。”“她在何處?”文靖叫道。白樸道:“她這次傷得不輕,我請了大夫,在前麵西廂房裏……”文靖不待他說完,直奔西廂房。
推開門一看,隻見牙床之上,玉翎麵如金紙,鳳目緊閉。床邊站著幾個侍女,但都站得遠遠的,畏畏縮縮,不敢靠近。文靖走上幾步,看著玉翎,忍不住淚如雨下,冰涼的淚珠落在玉翎臉上。她悠悠醒了過來,看到文靖,黯淡的雙眼頓時亮了:“你……你來了麼?”她軟軟地問,雖然不能動彈,但神色歡喜至極,眉眼含笑,淚水卻跟著眼角滑落。文靖緊緊握住她的手,兩人脈脈對視,千言萬語,似乎都在目光裏麵。過了好半天,玉翎才開口,柔聲道:“為什麼不來看我?”
“我……我病了。”文靖眼眶又濕了。玉翎力圖掙起,但又無力躺下,道:“你……你沒事麼?”文靖道:“沒有,我都好了。”“以後再也不許病了。”玉翎望著他說,“咳咳……我不……不許你生病。”玉翎口中溢出血來。文靖大急,束手無策。卻見一隻手伸了過來,閃電般將一粒淡藍色的丹丸塞進玉翎口裏,入口即化,隨即在她天突穴上一按,玉翎頓時將那丹藥咽了下去。文靖回頭一看,隻見白樸麵無表情地站在身後。
“呸呸,我……我不吃你這個臭賊的東西,呸呸。”玉翎拚命地想把丹藥吐出來。“不要意氣用事,這鬆韻丹普天下隻有三粒,吃了算便宜你了。”白樸冷冷說完,向那些侍女道:“統統出去吧。”他也跟著出去了,隨手帶上大門。
文靖聽說此藥如此珍貴,忙道:“你吃了就好,千萬別再吐出來。”玉翎瞪了他一眼,撇嘴道:“你也幫著那個窮酸麼?”“不是,我……我是擔心你……”文靖臉紅。“好吧,你叫我吃,我就給他個麵子。”玉翎覺得胸口舒坦了許多,心想:“這個臭賊的丹藥挺靈的。”她緊緊捏著文靖的手道:“你肯一輩子都陪著我麼?”文靖臉更紅了,囁嚅道:“這個……自然!”
“假如我這次死了,你會不會找其他的女子?”玉翎突問。文靖忙道:“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玉翎頭一低,嗚咽道:“你知道麼,你不來看我,他們又不告訴我你的消息,我……我隻聽得到蒙古大軍攻城的聲音,以為你已經戰死了……反正……隻要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文靖沒料到她對自己癡心至此,胸口一熱,顫聲道:“好,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玉翎將頭偎在他懷裏道:“我總覺得你與所有人都不一樣,我知道,你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師父和師兄雖然也說真心話,但他們不大願說,你說對我好,就一定會對我好的。”
文靖搔頭道:“是麼?我……我……”他忽然歎了口氣道,“可惜,我也是身不由己,若是沒有什麼征戰,沒有這張淮安王的皮該多好。我實在很討厭這些打打殺殺,隻想找一個沒有殺戮、風光如畫的地方,安安靜靜地過日子……”玉翎插話道:“帶著我麼?”臉上卻是眉開眼笑。“當然是和你一塊兒去了。”文靖笑道,“還有我爹爹。”“一言為定,不許反悔。”玉翎伸出雪白晶瑩的玉手。文靖伸出手,大聲道:“一言為定!”
兩個人正要擊掌。忽然聽白樸道:“千歲,王經略使求見。”
“哼,這個臭賊又在偷聽。”玉翎忿忿地翹嘴。
文靖無奈,站起身來。到得大廳,自免不了受王立的一番恭維。文靖與之客套一番,才喚眾人坐下。
王立道:“前幾日千歲生病,一直不好叨擾,但形勢日漸緊迫,蒙古人不顧死傷,攻勢不減,若再被他攻打幾日,隻怕大勢不妙啊……”王立環顧四麵,眾人皆不言語。文靖也沒什麼主意,望著白樸。白樸沉吟片刻,站起身來,道:“屬下有一計策,或許管用。請殿下往城頭一觀。”
眾人上了城頭,白樸遙指遠方光禿禿的山巒道:“韃子狡詐,一則懼我火攻,二則趕製攻城器械,將山上樹木伐了個罄盡。群鳥失了依憑,本該絕跡才是,不過各位可曾注重到蒙古營帳裏時有鳥雀起落,而且成群結隊,數量可觀。”
“唔……”王立不解其意,捋須掩飾。文靖卻靈光一閃,道:“莫非鳥雀起落處就是蒙古大營集糧之處?”白樸向他頷首讚許,心想:“這小子說他癡呆,他偶然又有幾分聰明……”他續道,“千歲說得不錯,蒙古人嗜食牛羊,但牛羊須得糧草飼養。而且韃子皇帝此次親征,驅逐北方漢人兵馬、民伕數十萬,這些人都以粟麥為食。我以為鳥雀起落處,正是蒙古大軍囤積糧草的地方。鳥雀越是密集,那處的糧草就越是眾多。”諸將仔細觀察,果然如此。
“這七天時光,蒙古大軍數十萬人馬消耗必然極大。若是能夠一把火燒掉他們囤積的糧草,蒙古人就算不退兵,也該鋒芒大減,讓我們喘口氣吧!”白樸眸子閃亮,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