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鐵馬金戈一場夢 大浪淘盡幾多愁(3 / 3)

“伯顏將軍!”阿術忽忽而來,停在伯顏身後,一雙眸子在黑夜裏閃閃發亮。

“阿術!”伯顏掉過頭,一字一頓,“我們還會回來的。”

“是的。”阿術眼中發出淩厲的光線,“我們還會回來的!”

伯顏仰天長嘯,嘯聲遠遠傳出,三軍皆驚。他勒轉馬匹,與阿術一道,迎著如晦的風雨,投入無邊的黑暗。

又是一個清晨,紅日高高升起,桌上豐盛早膳已經冰涼,月嬋輕聲咕噥:“這個千歲,又睡懶覺呢!”她實在忍不住,在紫檀木的臥室門上推出一條門縫,偷偷窺去,不禁呆住。隻見室內空空,並無一個人影,床上被子疊得整潔,上麵放著晶瑩通透的九龍玉令。雕花窗向外開著,窗外鳥聲啾啾、竹影婆娑。碎金也似的陽光,灑在青石的地板上。

大江東去,逝水滔滔,翻騰激蕩,永無休歇。江邊山巒,巍巍聳立,疊青瀉翠,偶然吐出一點紅葉,分外醒目。

文靖一身青衣,行走江畔,望著千古江山,隻覺前程如夢,不由縱情歌道:

“江行幾千裏,海月十五圓。始經瞿塘峽,遂步巫山巔,巫山高不窮,巴國盡所曆。日邊攀垂羅,霞外倚穹石……”

一路放歌,不消片刻,便到了江邊碼頭。隻見風帆處處,桅杆林立,縷縷炊煙,從船頭升起。近處船家見文靖行旅裝扮,一位老者迎上前來,陪笑道:“客官要坐船麼?”

“去哪裏?”文靖隻覺前程迷茫,“去哪裏呢?”老者會錯了意,道:“我們這船僅到夔州。客官若還要東下,就先乘小老兒的船,再到夔州換船。”文靖奇道:“這是為何?”老者道:“三峽灘險水急,沒有弄潮翻江的能耐,萬萬不敢涉險。小老兒平常水流灘頭還能應付,若要入峽,還沒這個本事。”

文靖笑道:“不知到夔州要多少銀兩?”老者說:“不知道客官是包船,還是與人同乘?包船就是隻有客官一人,需五兩銀子。同乘則是數人同乘,當然船費得視人數多少而定。”文靖怕合州城來人,隻想早點離開,從懷中取出兩塊碎銀,遞給老者,道:“還是包船吧!”

“我出十兩銀子!”身後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這船我包了!”文靖聞聲一震,定在當場。老者笑道:“小老兒做生意,講求信譽,所謂先來後到。這位客官已經包了……”

“二十兩。”那女子氣鼓鼓地說。老者一愣。“怎麼,還不成,四十兩!”女子繼續道。老者額上滲出汗來。

“玉翎!”文靖緩緩轉過身來,苦笑道,“你何必如此和我作對?”

“玉翎是你叫的麼?”玉翎一身月白衣衫,背著一個絲綢包袱,俏生生立在江邊,聞言柳眉一挑。喝得文靖一窒:“我……”

“你什麼你,你說什麼我都不聽。”玉翎冷哼一聲,向船上走去,文靖大急。“你先別走。”說著伸手拉她,玉翎一反手,打在他腕上,這一下用上了“如意幻魔手”的功夫。文靖手腕劇痛,頓時縮了回去,身子一晃,擋在玉翎前麵:“你聽我說!”玉翎出手如電,一掌拍到,不容文靖不讓。但玉翎剛要抬足,又見這小子攔在前麵,不禁喝道:“你找死麼?”

“我……”文靖心裏有愧,不知道如何說起,玉翎一頓腳,雙手一分,向他拂來。文靖借步法閃開,玉翎一收手,他又攔在前麵。“賴皮鬼!”玉翎惱了,拳腳紛飛。文靖隻好閃避。二人在江邊倏進倏退,動起手來。文靖一味閃避格擋,落盡下風,十招不到,隻聽裂帛之聲,一片衣袖被玉翎撕了下來,小臂上露出一圈醒目的牙印。玉翎看在眼裏,驀地想到石牢裏那如水柔情,刹那間似遭雷擊,僵在當場。

文靖見她神不守舍,泫然欲泣,不知何事,心中慌亂,急步上前,道:“你……你別哭,我不躲了,你要打我,盡管打就是,隻要你不哭,打死我也好。”他挺直胸脯,閉上眼睛,擺出“隨你打”的姿勢。

“你……你這個呆子。”玉翎淚花直轉,忽然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師兄受了那麼重的傷,師父不會要我了,不會要我了……”她哭得淒切,文靖也看得想哭,脫口道:“我……我要你啊!”玉翎淚眼朦朧,抬起頭來,“誰希罕你要,你擊斃大汗,已經名動天下,正好回臨安享福,那裏美女如雲,我又算得了什麼?”文靖搖頭道:“就算有萬千美女,傾國富貴,在我心中,也敵不過你一個的!”

“好呀。”玉翎瞅了他一眼,“你這呆子,居然也會油嘴滑舌地騙人了。”

“我句句出自真心。”文靖急得眼圈紅紅。

玉翎咬著嘴唇,忍住笑,道:“就算這樣,我還是蒙古人,蒙古人殺了你爹爹,難道你不恨我麼?”

文靖歎道:“以往我隻知宋人死傷,但昨夜聽百姓痛哭,忽然發覺,合州城下,也死了無數蒙古人。他們何嚐沒有妻子兒女,沒有父母兄弟,卻落得血染異鄉,屍骨難收,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哭斷肝腸。‘自古戰者為凶器’,我一人的小恨與這天地間的大悲一比,又算得了什麼?既然如此……”他說到這兒,兩行淚水奪眶而出,歎道,“我還恨你作甚?”

玉翎也心中黯然,挽住文靖的胳膊,伸袖拭去他淚水,道:“好,好,別哭啦。”語氣萬分溫柔。隻這一句話,二人胸中塊壘盡銷,偎在一起。默然良久,“你這調皮鬼,怎麼來這裏的?”文靖含笑問道。

“不能來麼?”玉翎撇撇嘴道:“我正在江邊發愣,忽然聽到一個呆子在哼哼唧唧,唱什麼無山有山……”

“是巫山!”文靖忍俊不禁,笑道。

“我偏要說是有山!”玉翎耍賴,她眨眨眼,“你剛才說得那句算不算數?”

“哪句話?”文靖被她弄得摸不著頭腦。

玉翎怒哼道:“反正我是個沒爹、沒娘、沒師父的野孩兒,反正沒人肯要的。”

文靖恍然大悟,不禁嗬嗬傻笑。玉翎被笑得麵紅耳赤,對他又捶又打,將螓首埋入他寬廣的懷裏,隻覺平生之樂,莫過如此。遠處傳來悠揚的川江號子,喚醒了沉醉的戀人。文靖仰天長笑,攜著玉翎的素手,向那江邊的蓬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