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
他們輕輕地把那些洗浴裝扮用品一一放好,然後快速地退了出去。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異常的沉重和肅穆。我知道,天亮了,姬發要送我上路了。
我再次脫掉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沉入飄滿華美花瓣的溫溫的水中。花香幽幽的,沁人心脾,我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過往歲月開始一幕幕在我的眼前重現,南國故園的青山與碧水,靜靜的開滿花的小園中那一池父親特意為我引來的清清的山泉,長廊下的四季的風,幽幽的滿懷著少女心事的木琴聲,父親強壯的胸膛與溫暖的充滿愛意的眼眸;那一場失敗的戰爭,那一路漫長的羈押,殷商士兵粗獷浩蕩的歌聲;帝辛與伯邑考第一次同時投向我的癡迷熱切的眼神;籠罩在朝歌上空的陰靄,散布在後宮路邊與窗前的那些惡毒妒恨的眼神;那些充滿血腥的紛擾,還有林林總總的是非;帝辛曾經給予我的長達數年的寵愛與嬌縱,鹿台的歡樂,後宮的淫逸,以及他終於對我舉起卻沒有落下的屠刀;伯邑考,那個一直屹立在我靈魂深處的翩然俊美的身影,他係在我心頭的無法打開的情結,他的愛欲與衷情,那個小小的涼亭下,那一場場彌漫在我午夜夢中的迷霧,還有昨夜裏那一片如水的月光下我和他最後一次冰涼卻動人的纏綿!
愛與恨的撞擊,靈與肉的糾纏,還有顛覆了這個王朝的那一場壯麗而豔美的火焰!
一切都結束了。一個朝代落幕了,每個人的今生也結束了。
我用木梳仔細地把散開的長發梳理柔順。當我走出那扇木門的時候,門外的周兵已經等候在那裏。我被押上了囚車。中秋微涼的風裏,馬車開始緩慢地吱吱啞啞地前行,沿途站滿了圍觀的百姓,他們就好像趕來參加一場大型的盛會,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難的一見的緊張,興奮與驚歎。我的身上粘滿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各式的眼光,我聽到了各種聲音的肆意評判,那些人你推我搡拚命地隨著馬車而行,生怕漏掉這場視覺盛宴。這條正在通往我生命終點的路旁,站滿了各種各樣的人,還有人正從四麵八方匆匆趕來,人群好奇地洶湧地向我聚攏而來,隨我而行,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我,所有的聲音都在議論我,那真的就是一場盛會,一場難的的專為我一個人舉辦的盛會。
中秋微涼的風裏,我一頭黑發,一身潔白在囚車上盈然而立。我的周圍人山人海,但對我而言,這個世界已經空了,空的隻剩下了我一個人。雖然生命即將終結,但我仍然可以走的從容而優雅。因為,我對這個世界已經無可留戀。
姬發把我的刑場設在了帝辛經常命人燃起冓火祭天的地方,當我被帶上斷頭台的時候,我發現我曾經在這個地方向天叩首為殷商為帝辛請命,帝辛也是在這個地方對著我恨恨地舉起了利刃,可是帝辛的利刃沒有刺穿我的喉嚨,而今,真正要處訣我的人是姬發。
姬發高坐在臨時搭起的監看台上,坐在他身邊的是一位須眉潔白,道風仙骨的老人,我知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奇人薑太公呂尚。
一個手持屠刀的劊子手凶神惡煞地站在我旁邊。我抬起頭,看向姬發。姬發端坐在那裏,和昨夜的從容冷峻不同,此時的姬發正用深沉的目光怔怔地望著我。我審視他的臉,可是,卻沒有看到殺氣,相反,此時姬發那張酷似伯邑考的如皎月般的麵孔上竟然布滿了傷感與迷惘。
那是我第二次和姬發四目相對。那確實是一個和伯邑考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可是他的眼神和麵部表情卻在告訴我,他並不是伯邑考。
行刑的鼓聲敲響,我收回目光,閉上了眼睛。可是鼓響三聲,屠刀卻沒有落下來。我慢慢睜開眼睛,看到姬發呆呆地垂首而坐,他沒有發出行刑的號令。
呂尚焦急又不解地問他:“武王,為何?時辰到了,趕緊行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