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春

那是我長久脆弱之後近乎崩潰的癱軟,那個時候的我就像一條久已失去依靠沒有了方向的藤,而方子春就像一顆樹被及時種在了我的身邊,他的到來對當時的我是一種救治與支撐;他又像一個港灣而我就是一條受傷的魚,他敞開胸懷熱烈迎接了我,讓我得以在他雖不博大卻足夠溫暖澄淨的懷抱裏盡情地遊戈棲息。

我全身心地把自己交付給了他。情到濃時,我會在有月光的晚上在小小的天井裏為他翩然起舞,在陽光充足的白天我還會把手裏的活計扔給妹妹,跟他一起去郊外的山林裏獵鳥。他拉開彈弓射鳥的姿式好看極了,但他同時又喜歡那些鳥而且同情它們,他心裏是不忍心射殺那些精靈活般的鳥兒的,可是生存的壓力又讓他不得不這麼做,所以他是矛盾的,我看到他拉開彈弓瞄準時眼裏偶爾會閃動著淚光,那個含淚的射手在我心裏越發完美和高大了。

數年以後的這個夜晚,我再一一回想我曾經經曆過的包括皇上在內的無數個男人,都沒有人能像方子春那樣在我的記憶裏留下如此深刻的烙印,最令我難忘的就是他射鳥的那個動作,是那樣的孔武有力,瀟灑嫻熟,每當他做出那個動作的時候,我就會目不轉睛地癡迷地看著他,那個動作總是讓我浮想聯翩,更讓我興奮莫名,在我眼裏,那是一種力量的象征,是一種野性的優雅。可惜他隻是一個平民青年,如果他生在官宦之家,他一定是一個馳騁沙場驍勇善戰的武將。

方子春沒能成為武將,但他卻是一個有著慈悲胸懷的射手,每當他一個子彈打出去,那些有著漂亮的眼睛和羽毛的不知名的小鳥痛苦地鳴叫著掉在地上的時候,他的眼裏就會閃現出一種我無法描述的光芒,那是一種對生命的憐憫之情。但我沒有那麼深的體會,每當這時候我就會驚呼著奔過去,然後說,我為它跳一支舞吧,這樣它就不會痛苦了;其實我不是為了小鳥而是因為我又有機會可以在他麵前跳舞,而他總會微笑著點頭,然後坐到一旁的地上,一邊吃著植物的草根一邊默默地欣賞我的舞姿。那段日子,郊外那些濃蔭蔽日,幽涼清雅的山林成了我的舞台,方子春和那些不知名的中了彈的小鳥就是我最虔誠的觀眾,我在他們的凝視中衣袂飄飛,舞姿翩然,那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我是一個天生的舞人。我對音律和舞蹈有著異乎尋常的天賦與熱愛,父親從小的教授和我生就得一副柔軟輕靈不盈一握的腰身成就了我前無古人絕世無雙的舞藝。

後來我成為名操一時的著名舞人,和那段時光不無關係。郊外的山林靜謐幽美,和著溪流婉轉,鳥蟲啁鳴,在方子春猶如朝拜者的虔誠與癡迷裏,我對舞蹈天生的熱愛與把握很快就達到了淋漓盡致爐火純青的境地。

“你的前世可能是一條藤。”方子春曾經無數次這樣對我說。

“你喜歡我纏繞你嗎?”有一次我這樣問他。

“當然。如果你能纏繞我,哪怕隻有一次,我也死而無撼,因為我已經是世間最幸福的男人了。”他用我最熟悉的眼神看我。

在無數個朝朝暮暮裏,我們的感情終於失控。記得我第一次失身於方子春的時候是一個夏天的傍晚,他背著一簍打來的鳥兒,一隻手牽著我走出樹林,樹林邊上就是大片的麥田,正值小麥即將成熟的季節,到處都飄散著麥浪的清香。他停下來,放下鳥簍,望著那一大片泛著清甜芳香的麥浪,開心地說:“這時候的麥粒柔軟芳香,是最好吃的時候,我搓麥粒給你吃吧。”然後拉著我走進麥地,坐在田梗上,從周遭扯下一大束金黃的麥穗,不一會兒,就搓出一大捧顆粒飽滿的植物果實。我津津有味地吃著,那是我吃過的最香甜的食物之一,直到今天,那種天然的餘香好像還殘留在我的唇邊。

晚風習習,碧野星空,我們坐在田梗上看明月星辰。

他說:“等我攢夠了銀兩就把你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