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楠心裏踏實下來,有教授這樣的人作鄰居,在這裏住3天也不會太難受了。
“攝影家呢?”艾楠想起了與教授一同喝酒的那個絡腮胡男人。
“今天一早,就開著他的那輛破吉普車走了。他出山後先到成都,將借來的車還了,再飛回他的北京去。”徐教授讚賞地說,“這些搞攝影的,為創作真舍得花代價。哦,你們找著合適的房間了嗎?”
艾楠搖搖頭:“我剛進來,每個院子都一模一樣,已經昏頭了。”
“那就住藍墨住過的房間吧。”教授說,“哦,藍墨就是那個攝影家,他的名字挺書香氣的,是不是?”
攝影家住過的房間就在教授隔壁,艾楠走過去看了看,剛住過人的房間就是叫人放心一些。
“哦,我得出去接一下劉盛。”艾楠突然想到劉盛會找不到這裏的。“但是,我不知道出去該怎麼走?”
徐教授告訴她,進入每一個四合院,選擇向東的通道,就可以一直走到外麵去。“在這裏,主要是要選擇方向,不然誰也會迷路的。”教授略帶得意地說。
這辦法真靈,艾楠穿過幾個院子後果然走出了療養院。她站在門外張望了一會兒,山坡下一個人影也沒有,劉盛怎麼還沒趕過來呢?
突然,她聽見了院內有叫聲。側耳一聽,正是劉盛在裏麵叫她的名字,隻是那叫聲非常驚恐,仿佛有怪物扼住了他的喉嚨一樣。
08.這座迷宮似的療養院究竟由多少個四合院組成,徐教授說攀上旁邊的山上一望就知道了。他說從高處望下來,療養院像一個大棋盤,方方正正的格子一共有32個。在若幹年前903信箱興旺的時候,這片建築群具療養院、醫院和招待所三種功能。為什麼不建樓房而建成全是平房的四合院結構,徐教授說也許是由於對曆史上那場大風的恐懼,雖說一百二十年來沒發生過那種拔樹推房的大風了,但在這風動鎮的地盤上,誰敢說那風就不會再來呢?903信箱完全搬走不過十來年光景,療養院的圍牆和大門就都坍塌了。這都是一些軟風造成的。徐教授強調說,這裏的風可以在一夜之間讓所有的草和樹枝指向同一個方向,在下一陣風到來之前,這些像被使了定身法的草叢樹林絕不會倒向另外的方向。
“還有,這些四合院的門窗大多被損壞了。”徐教授對坐在他房間裏的艾楠和劉盛說,“但你們發現沒有,隻有向東的門窗保持完好,這說明隻有這個方向沒有風來,其餘3個方向都輪流處於風口,門窗都乒乒乓乓地被打壞了。”
“所以,毒蛇也溜進來了……”劉盛心有餘悸地說。剛才,他進這裏來找艾楠時,也在四合院的連環套裏迷了路。他無意中走進一個房間,猛然看見一條紅色和灰色相間的毒蛇正從窗台上滑進來。他的背脊猛然發冷,觸電似的彈出房間站到院子裏,大叫起艾楠的名字來。
“這裏確實有不少蛇。”徐教授平靜地說,好像他一點兒也不害怕似的。“但是,比住在鎮上的空房子裏好多了,那裏老鼠橫行,叫人根本無法入睡。至於蛇嘛,隻要你不招惹它,它一般不會主動向人攻擊。況且,萬老板還給了我一件東西。”
徐教授拿出了一瓶雄黃酒來,他說隻要將這酒灑一些在自己的房前屋後,蛇就會遠遠地避開而行了。
劉盛和艾楠都鬆了一口氣,有了這退蛇法寶,在這裏住兩三天便沒有任何擔憂了,隻等二愣子將墓碑帶回來立上墳頭,然後便可以順利返程了。況且,有徐教授為伴,住在這裏也顯得有人氣。
徐教授住在這裏十多天時間了,可老板說他來這裏考古的,徐教授聽後笑了,他說他是教中文的,對考古一竅不通,他隻是來這裏找一些化石罷了。
徐教授已六十二歲了,頭發裏夾雜著一些銀絲。他拿出兩片薄薄的石片給艾楠和劉盛看。第一塊石片中有一條小魚,第二塊石片上有一隻蜜蜂,它們都形象生動,似乎不經意掉進石頭裏被封存起來了。教授說這是多年前他的一個學生送他的,這學生的父親原是903信箱的職工,這兩片古化石就是他父親在風動鎮附近的山裏發現的。徐教授一直就想來這裏看看,一直到現在閑了下來才終於成行。
“別小看這些化石。”徐教授用手指輕輕拂著石片說,“它們存在的曆史以億年計,比恐龍時代還早。當時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地球上天翻地覆,這已是人類還無法抵達的秘密。”
艾楠和劉盛對這兩塊化石驚歎不已,徐教授很快將化石放回了一個精致的木盒中,木盒中還放著幹燥劑,看得出來,這寶物他是不輕意示人的,關於化石的價值,徐教授說它是無價之寶,如果落入俗人之手,一塊化石換一部現今世界最豪華的轎車當沒有任何問題。
“真的?”劉盛驚叫起來。
“應該是這樣吧,”徐教授說,“我也是聽人講的。這樣的古化石究竟值多少價,沒人估得出。”
“你這次找到新的化石了嗎?”艾楠好奇地問。
徐教授搖搖頭。不過他表示還將繼續找下去,劉盛當場表示願意陪教授去山上轉兩三天,教授欣然答應,他說他正愁沒有一個伴呢。
人的命運改變常常來自於偶然尤其是當你脫離了常規生活形態以後,這種偶然就像夜空的流星一樣注定要出現,讓你猝不及防。
本來,來到風動鎮的第二個傍晚,艾楠和劉盛可以一身輕鬆地隻等返程了。劉盛之父的骨灰已經葬下,三天後墓碑一到立上墳頭就可走人。沒有找到的胡老二也主動出現了,他猶豫再三後也答應去那個死而不腐的老太婆房間,取幾根頭發讓劉盛帶給他住在峽穀裏的大哥。
胡老二是在暮色四起時走進鎮裏來的。這個壯實的中年漢子皮膚很黑,穿著布褂布褲,肩上扛著一支長長的鐵矛,矛尖上掛著幾隻野兔,這形象,極像《水滸》裏的某一個獵戶。
胡老二出現在青石板路上時,萬老板最先看見他,立即告訴正在和徐教授喝酒的劉盛說,你要找的胡老二回鎮上來了。這個進山三天三夜未歸的人還沒有被熊吃掉,劉盛趕緊跑出去和他打招呼,並把他大哥要他辦的事告訴了他,劉盛看見他的眼睛中有恐懼閃過。
劉盛回到小飯館時對艾楠說,他同意了。徐教授放下酒杯望著劉盛,為他認識這鎮上的人感到好奇。“我聽說過這個胡老二,”徐教授說,“為獵殺一頭黑熊已追蹤三年了。我想他對山裏的路徑一定很熟悉,如果能請他帶路,我們去找化石時一定方便得多。”
這是個好主意,劉盛表示等今晚胡老二送東西來時,和他談一談這個想法,並且,帶路費都不用給,總之他也同時在尋黑熊,從某種意義上說,大家隻是同路而已。劉盛隻有等墓碑的三天時間,但願這三天能有奇跡發生。化石,上億年的魚和蜜蜂,劉盛覺得能得到這種罕見之物是父親的保佑,因為是父親的靈指引他來到這個叫風動鎮的地方。
劉盛和徐教授碰杯喝酒,兩人的眼睛都有些發亮,坐在同桌的艾楠對此事有點似懂非懂,心裏想著的是胡老二晚上就會送來那個死老太婆的頭發,她覺得一切荒唐透頂,自從駕車進入這雲遮霧障的山中,遇見的事一件比一件難於解釋。小飯館外麵的光線暗了下來,她想起了那個叫麥子的小女孩,真的,她不像是山裏的孩子,她的小嘴唇叫出的“媽媽”的聲音傳到了昨夜的月光下……
這時,一輛舊吉普車駛進小鎮,在小飯館門外停下。今早就已離開這裏的攝影家藍墨又返回來了,這個絡腮胡的男人帶回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山體滑坡了!出山的公路被阻斷了。
“那我們怎麼回去呀?”艾楠緊張地站了起來,聲音有點發顫。
“出不去了。”隻有萬老板不驚不詫,“山體滑坡在這裏是家常便飯,沒關係,你們在這裏頂多住上一個月,公路局會把道路打通的。”
“一個月?怎麼行?”艾楠和劉盛幾乎同時吼了起來。
萬老板說這裏又不是交通要道,能有人來疏通就不錯了,攝影家表示他無所謂,在這裏多留些日子,也許還能拍到一些好照片呢。
時間表的改變往往是命運的暗中安排。艾楠、劉盛和徐教授、攝影家一行四人出了小飯館向鎮西頭走去時,天已完全黑了,街道兩旁的空房子裏傳出老鼠的“吱吱”聲。這是一座空城,老鼠在上百間黑暗的房子裏吃什麼呢?艾楠納悶地想真的是啃柱子和房梁嗎?整個鎮中心隻有萬老板的小飯館有人煙,難怪萬老板養了三隻大貓來鎮守城池。
三隻貓,有一隻黑色的連萬老板也覺得有點可怕,夜裏它從閣樓上溜下來,暗黑中隻有兩隻綠瑩瑩的眼睛。如果這黑貓爬上屋頂叫個不停,風動鎮準會出事,三年前,胡老二的老婆被黑熊咬死,那貓就在屋頂上叫了很久,而胡老二是第二天才得知這個噩耗的。另外兩隻貓要溫順得多,萬老板分別叫它們大黃和小黃,尤其是大黃,年齡大了,經常躺在碗櫃邊眯著眼,一動不動中保留著一點虎的懶散和威嚴。
來風動鎮的外來客一年比一年少,萬老板覺得這個鎮很快要風化掉了。這個夏天,至今為止就隻有四個人來到:一個找古化石的教授,一個攝影家,一對來此葬親人骨灰的夫婦。萬老板在小飯館門外目送著他們向鎮西頭的療養院走去,突然覺得正在開始的夜格外冷清,也許,是二愣子不在身邊的原因,蕨妹子和那一群漢子兩天沒來這裏吃飯了,也許是又外出了沒趕回來吧。
萬老板開這個飯館純粹為了消除寂寞。白天還好辦,有采藥人三三兩兩的來交貨,晚上就隻有獨守空鎮了,萬老板的老婆在成都市場上有一個藥攤,每月她派人來這裏收一次貨,順車帶一些食品和日用品來,萬老板和二愣子用一些,也賣一些給方圓一帶山民和過客,每年冬天大雪封山之前,萬老板便趕回成都去,次年開春後再進山來,這種日子,倒也逍遙。重要的是,萬老板覺得找到百年人參的日子正一步步逼近。
小鎮的街道上已填滿朦朧夜色,走出飯館的四個人早已看不見了,萬老板站在階沿上伸了一個懶腰,正要進門時突然聽見了房頂上的貓叫。
“咪噢———”,那隻黑貓不知何時已爬上房頂,它的不祥的叫聲讓萬老板打了一個寒噤。
09.當天夜裏10點過,艾楠和劉盛住的房間外麵,傳來有人敲窗戶的聲音。
在這之前,艾楠的心情曾放鬆過好一陣子。雖說回到這座迷宮式的療養院,穿過一個又一個空蕩的四合院時有點緊張,但畢竟是四個人一起來,大家下意識地高聲說著話,也不覺得害怕了,尤其是劉盛從車上帶下來的那支手電筒,將連接四合院的通道照得雪亮,大家明確無誤地很快就到了教授和攝影家住的那個院子。
攝影家首先開了屋裏的燈,大家進到了屋裏。這深山裏能有電照明,還是托903信箱的福,這工廠當初遷來時,高壓線也隨之架進山裏來了。
艾楠的心情好轉是從看照片開始的。當時,劉盛和徐教授聊著明天上山去找古化石的事,攝影家見艾楠無聊,便拿出數碼相機讓她看存錄在裏麵的照片。
“攝影不是簡單的記錄,而是發現。”攝影家說話時絡腮胡隨之動蕩,頗有藝術家的感覺。“鏡頭可以發現世界的多樣性,生命的複雜性,說到底,是發現我們自己內心的渴望。”
他說這些話時艾楠並沒在意,她正在數碼相機的顯示屏上一張一張地欣賞他的作品。有山中的怪石,老樹樁上抽出的嫩芽。從各個角度拍攝的風動鎮景觀,接著,照片上出現了人物,是一個正在跳舞的年輕女子,她穿著黑色的露背式長裙,二十多歲的樣子,頭發盤在頭頂,一雙大眼睛讓艾楠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攝影家指著這張照片說:“看不出來吧,她可是風動鎮土生土長的姑娘,人稱蕨妹子。”
“可她一點兒也不像山妹子的樣子?”艾楠疑惑地說。
攝影家說這是她跳舞時的裝扮,如果你在鎮上遇見她,見到的保準是一個地道的山裏姑娘。蕨妹子是個孤兒,16歲那年被一個馬戲團帶走,兩年後她和馬戲團裏一個叫黑娃的漢子一起跑回了風動鎮。這對小情人像這裏的所有人一樣學種玉米和養幾隻羊為生,後來發現山那邊的鐵路上,能很輕鬆地從貨車上掀下一些物品來賣,於是,他們便團聚了山裏的七八個漢子一起幹起了扒車的營生。
“這不是盜竊嗎?”艾楠驚訝不已。
攝影家說在這窮山僻壤,不要說盜竊,就是搶劫也曾是部分人的生活方式之一,古書上就不是有“留下買路錢”的故事嗎?我拍下她的照片,其意義是複雜的。你看,她穿的裙子就是從火車上掀下的貨物之一,另外還有冰箱、電視、胸罩、牙膏等等。天很黑,爬上車的人也看不清楚,往往是掀下幾箱貨物了事。蕨妹子和那群漢子也住在療養院裏,在最南邊的那個四合院。這兩天沒看見人,估計又是到山那邊的鐵道上去了。他們每次回來,都是興高采烈的,一到晚上就喝酒、唱歌、跳舞、蕨妹子在馬戲團學過舞蹈,她的舞蹈感覺特好,攝影家說他給她拍照時,自己並沒有喝酒卻感覺有點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