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本人已死,有事燒紙(1 / 2)

應該幹點什麼。

我已很久沒幹過點什麼了。比如找姑娘搞搞。如果不搞,就談談。不談,互相抵著腦袋一言不發,也就是所謂沉默不語也好啊。但,沒有,一直沒有。什麼都不幹,骨頭都散了,就像夢裏出現的景象:自己是一把骨頭,被分置於房間的各個角落。是不是有點頹廢青年的樣子?起碼想法很頹廢吧?其實,我是個本分人、老實人,很農民的樣子。世上沒有頹廢的農民,頹廢是城裏××的行徑,我不頹廢。我爹說得好,你隻是個普通人。他的意思在這裏就可以理解為:普通人沒有道理搞頹廢。

關於我爹,他剛才出門了。他老婆死得早,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卻沒有老婆,就像我這麼年輕居然天天待在家裏假裝頹廢,都是不對的。我不知道他出門幹什麼,他退休在家已有多年。當年他當某個廠的幹部,撈了不少錢,即便我現在不工作,他也沒意見。“錢,別急,這兩年還夠用,不夠用了再說。”他說,“就這麼說了,我出去了。”我說:“好,你去吧。”

他去哪兒呢?我站在陽台上想看到他去哪兒。我經常這麼幹,但沒有一次能找到他。街道上全是人,我爹也是人,所以我怎麼知道哪個人是他呢?我多麼希望他突然變成畜生,那樣我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發現他,發現他招了一輛出租車,尾巴卻夾在門縫裏,然後在另一條街上拽住了老情人,然後這對衰老的狗男女爬到了那張碎花床單鋪就的席夢思上。

我真是這麼想的,我多次想勸他把那老太娶回來,但都沒有開口。因為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在外麵還有個老太。或者,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外麵是不是真有個老太。但我還是那麼想問題。這就像我天天想著有那麼一個幹淨的姑娘在山頂上等著我。我爬到山上,然後和她一道跳到山下。如果她比我重,就可能先落地,我就可以看到她被摔得稀巴爛;若體重相反,她也可以欣賞我是怎麼稀巴爛的。總之,我討厭兩個鐵球同時落地。

我真不是人。

我爹出門後,門被敲響了。居然是王珺。

王珺是跟我有過一腿的姑娘,前年春上斷了,無疾而終。她跑到我家來還是第一次。

我說:“怎麼是你?”

她沒說話,進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這就好像她經常進我家,經常坐那把椅子一樣。但那張椅子一般不給人坐,所以,她坐下去搞起了一股巨大的灰塵。這又說明她確實沒來過我家。灰塵,就像她這個人一樣,早都蒙了灰的人了,還跑來找我幹嗎呢?

“說吧,什麼事?”

她咬了咬嘴唇,說:“給我倒杯水。”

我就給她倒了杯水。她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喉嚨裏發出一飲而盡必須發出的聲音。我皺皺眉,隻好去廚房再給她續一杯水。結果,她又是一飲而盡。我煩了,沒有接她的目光,而是盯著那個空杯子發呆。我對發呆比較在行,如果你看到我發呆一定不會當我沒發呆,我希望你說,看,他在發呆,真呆,是呆子,呆逼。

但我確實是偽裝的,因為我被她的話嚇了一跳,而不是一個發呆的人所理應有的鎮靜和僅有麵部表情的吃驚。

她說:“我懷孕了。”

“真的?”

“嗯。”她點了點頭。我突然覺得她應該要麼不說話,要麼低下頭,這些都是絕好的回答,可她居然點頭強調她懷孕了。這個女人真是無可救藥。

“好吧,”我故意說,“你懷孕了,恭喜你快當媽媽了。”

“操你媽,”她發起了怒,從椅子上站起罵了起來,“你媽沒懷孕能有你嗎?我懷孕值得恭喜嗎?我操你媽的,你他媽還是不是人?”

她的聲音真大。我說:“我操,你聲音能不能小一點。”說著我趕緊跑到門口,像窺視犯那樣通過門縫朝外麵望了望。這其實是多餘的,門關得好好的,該泄露出去的聲音肯定已泄露出去,該被人聽到的已被人聽到。我心虛什麼呢?

她看我這樣子就說:“咦,你這麼鬼鬼祟祟這麼緊張幹嗎?又不是你幹的。”

“那麼,誰幹的?”說完我就後悔了。

“關你屁事。”她說。

“那你跑來找我幹什麼?王珺,你怎麼了?”我貌似誠懇地說。對,她叫王珺,我提醒自己別忘了一個曾經跟自己有過一腿的姑娘的姓名,這也許就是道德吧。

於是,王珺又一屁股跌坐回那把椅子,不再說話。於是,她雙手捂麵,於是,哭聲和淚水從指縫間滲透,落在了她寬闊的大腿上。這,就像電影。

說實話,我不了解王珺,當年就不了解,也沒興趣了解。更大的實話是,我不了解女人。女人太難懂了,她們居然會捂著臉哭,如果我哭,絕不可能捂著臉。我習慣於揮舞手掌擦眼淚,把自己擦得滿麵紅光、幸福異常,把自己擦得五官混亂、麵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