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本人已死,有事燒紙(2 / 2)

但我不能傻站著,我得安慰一個懷了孕的女人,準確點說是安慰一個未婚先孕的女人,安慰一個曾經有過關係,現在如此陌生的女人。沒別的原因,她坐在我的家裏。我不願意讓她在我家裏哭。女人總是把哭泣搞得跟鬼一樣淒慘。或者說,女人哭的時候就是女鬼。那些女鬼啊,白衣飄飄,臉色蒼白,嘴唇血紅,搞得跟吃了心髒卻非本意一樣委屈和疼痛。

我是這麼安慰的,我說:“王珺,別哭了。”她還哭。我就走過去,用一隻手按了按她的肩膀,說:“別哭了。”還哭。我就兩隻手按左右肩膀。還不行,我就搖晃她的肩膀說:“別哭了好不好?”“不好。”“好吧。”我蹲下身,希望看到她的臉,但我沒看到,隻看到她的手指,所以我繼續搖晃。蹲累了,她還在哭。我隻得站起來,繼續搖。我搖啊搖,越搖越快,最後就像一個孩子在搖一棵結滿果實的大樹。我忘乎所以地搖晃她。直到我大汗淋漓不得不停下來,才發現,她已經不哭了,而是閉著眼睛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然後,她睜開眼睛,看著我,說:“你幹嗎?”

我氣喘籲籲地說:“不幹嗎,想叫你別哭。”

然後我找了把椅子與她麵對麵坐下來。我也口渴了,端起她的杯子進廚房,出廚房時我一手端了一個杯子,放在茶幾上與她相對而坐,我們真像標準的交談男女。事實也正如此。王珺對我訴說了孩子他爸是怎麼認識孩子他媽,是怎麼將孩子他媽哄騙到床上,又是怎麼使孩子他媽受孕的……

事情很簡單,我趁著簡單就再簡單點說。那個男的確是個好人,他對王珺很好很好,比我好多了。他關心王珺,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滿足王珺的要求,每天都去看她,腿被人家打骨折了還拄著拐棍去看她。如果王珺不答應,他也絕不會強奸前者。一切還是王珺主動,因為王珺也愛上了他。對一個自己愛的人,還有什麼不可以給的呢?一具並不新鮮的肉體,獻給那個男的,王珺不僅沒有施舍的高傲,反而隻有羞愧。她多想自己隻是一張白紙,給這個男的填補空白,而不是像她實際情況那樣,被我和許多男人弄過才冒充一張白紙終於攤開給那個男的寫字畫畫。王珺確實被他打動了,像她這樣的女人被一個男人打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她還是被他打動了。她經常被他搞得熱淚盈眶。終於有那麼一天,她激動地爬上床告訴他,我們生個孩子吧。所以,王珺必然懷孕。王珺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懷孕,那麼就立即和他結婚。是的,王珺已經三十了,是到了結婚的年齡。她一頭黃發已恢複烏黑,她為成為一個賢妻良母作足了準備,而且準備就緒。

但是,王珺說:“上個月,他死了。”

“是被汽車軋死的。”他出門之前對王珺說:“我去上班了。”

他死在下班途中,一場司空見慣的交通事故。肇事司機被拘留,被吊銷執照,然後滿眼淚水地把幾萬塊賠償交給死者的父母,然後另謀出路。如此而已。而王珺的男人確實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丟下王珺,丟下懷孕的王珺。王珺能怎樣呢?她隻有墮胎。她沒有勇氣為一個死者生下孩子,就是這樣。

“但你跑來找我幹嗎?”我說。

“我也不知道。”

我看看窗外,午後的陽光,幾隻風箏在天空飄蕩。

“這樣吧,”我突然說,“我陪你去給他上墳吧。”

於是我陪著王珺去上墳。我們經過街道賣冥鈔紙錢的地攤就買點,經過山腳河邊,就折了一根柳條。然後我們來到了那個男人的墳前。

我們把紙燒了,也將柳條插在了墳頭。

在墳前,不僅王珺再次哭了,我也落了淚。我淚眼蒙矓地看著蹲在地上的王珺,發現她是多麼可憐多麼需要男人的女人啊,而她的男人卻在墳裏。我作為一個男人為什麼不冒充墳裏那個死掉的男人呢?所以,我打算下山的時候告訴王珺,別墮胎了,嫁給我吧。

但是,下了山,時間已是傍晚,陽光斜射,空氣突然變得十分新鮮。我心情突然舒暢了起來,並沒有說那句話。

回到家後,我爹已坐在那兒看起了電視。他看見我進了家門,說:“奇怪,你今天怎麼出門了,去哪兒了?”

“我跟蹤你了。”

他緊張起來,說:“跟蹤我?你……”

哈,看老家夥激動的,我趕緊上前按住他激動的肩膀,說:“騙你的,沒跟蹤,嗬嗬。”

“那你這個小畜生到底幹什麼去了?”

“哦,沒幹什麼,今天運氣不錯,終於幹了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