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買個文憑到外麵闖蕩,這還不至於讓劉曉華罵我二逼。起因是鄉下的房子拆遷。現在也就我父母還住在鄉下,房子被拆,他們分到了四套安置房。可惜是四套不是五套,除了他們老兩口住一套,還剩三套,而我偏偏還有個沒結婚的弟弟。我媽說,你弟弟沒成家,給他兩套你一套,你有意見嗎?我覺得我媽說得對,沒什麼意見。劉曉華則雷霆震怒,表示不對。我去找父母弟弟商量,能否一人一套半?弟弟沉默不語,父母則老淚縱橫,表示當年我在縣城裏買的這套用來結婚的房,難道首付不是他們代墊的?啊,真是庸俗啊,和電視劇一樣庸俗。我對劉曉華說,咱們不是打算出去闖蕩嗎,何必斤斤計較我們深惡痛絕的這個小地方的點滴得失。“二逼”由此破口而出。她還補充道:就你這二逼樣,出去能好?可想而知,當天我們發生了結婚以來第一次爭執。我給了她一個大嘴巴,她回敬了兩個。我踹了她一腳,她故意坐在地上不起來鬼哭狼嚎招來街坊鄰居圍觀評理。我不是覺得自己有理,而是被眼前這個景象嚇壞了。多年以前,我還是個少年兒童的時候,我的父母,我的同學的父母,也是這麼幹的。當年我和弟弟居然還想為母親討公道,跟父親拚一回。一念至此,我真是羞愧透了,厭煩到了極點。
不久之後,劉曉華居然還懷孕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懷上的。成為二逼之後,我們過夫妻生活早已沒有當初那麼勤快。也許是我和同事們喝完酒回來搞的?或者是她跟她那些坐在牌桌對麵的牙根烏黑頭發肮髒腿腳傳情的牌友搞的?老實說,如果說我不介意劉曉華肚子裏的小孩是不是我的——這不是真話——就算不是我搞的,又有什麼關係?當我下班到家麵對冷鍋冷灶,倒也感覺不錯。我給自己弄碗吃的,然後看看電視玩玩電腦,偶爾回想一下自己這有限的人生,想起少年時期自己在河岸獨坐的光景,想起水麵上鵝的鳴叫和破碎的陽光,都挺好的。此情此景,我倒希望就這麼沉沉睡去,做個好夢,而不是被半夜回來的劉曉華吵醒。她站在床頭,在啃一個壞掉一半的蘋果,哢哧哢哧。
別裝睡了,她說,家裏沒吃的了嗎?
如果我有槍,這時候我會學習爆頭哥給她來個三槍,但我沒有,也不想像以前那樣捅殺一個孕婦。我隻好回答她:有,有你媽一塊逼,把你媽逼也吃了吧。
現在,爆頭哥終於被當場擊斃了。我不敢說自己感到惋惜,他畢竟罪大惡極,死了好,正如新聞上所說的,老百姓拍手稱快。當然了,這是個說法,沒人拍手。問題是,他是在我們這個地方被擊斃的,不禁叫人刮目相看,興奮不已。我們這個地方也出現在了新聞裏。
咦,這傻逼怎麼跑我們這地方了呢?同事們次日早上獲知新聞後,有的搖頭晃腦,有的嘖嘖稱奇,還有的哈哈大笑。我雖然憎恨這些同事,但不能不放下憎恨加入他們的談論。討論被查崗領導訓斥、製止。然後我陷入了巨大的厭倦情緒之中。
下班回家,我沒有像平時那樣直接回去,而是奔赴報紙新聞中提供的擊斃地點。小小縣城,就這麼點大,我已生活十年,對所有的巷子比對自己的腸子更加熟悉。
屍體已被抬走,血跡也被石灰吸幹,這不必多說了。新聞圖片中的警戒線和警察也沒有了,徒有地麵上用粉筆描畫的屍身形狀。當然,像我一樣聞訊趕來的圍觀老百姓還不少,一些扛著長槍短炮的媒體記者也或蹲或站在那兒拍照。不過大家都沒有踩到粉筆描畫的屍身形狀,仿佛爆頭哥還躺在那兒,把他踩疼了他會爬起來再給我們幾槍。理解為大家尊重死者,或許也行。
圍觀者的談論可謂情趣盎然,他們還引經據典說起了一個叫“大王二王”的陳年往事。年輕人都不知道這個事情,他們隻得搖頭不已,露出一副“你們什麼都不懂”的表情並懶得普及這一曆史知識。“你們不是喜歡上網嗎,回家去網上查查就是。”有一個穿著時髦的小夥子還真掏出手機上網查了起來。
我注意到,就在擊斃現場旁邊的牆上,還張貼著爆頭哥的懸賞通告。因為年深日久,不僅褪色嚴重更加模糊,而且四角翹起,風雨飄搖。我不禁想起了和它初次相遇的那一天,一股揮之不去的尿騷味兒就此彌漫開來。
這時候,我感到又累又餓,但我知道,現在回家並無飯菜,就算有飯菜,也沒什麼意思。而隻是想躺下來。躺下來會舒服點,我對自己說。
真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像兩條腿不聽使喚那樣,我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來到粉筆描畫的屍身上,然後像拚圖高手那樣對照著爆頭哥的死相躺了下來。不大不小,非常合身。這回我才聽到了人群真正爆發出來拍手稱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