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記得,第二日,同樣的路上,紅煙不見,隻有那一盞猩紅的小燈,微微地亮著。如處子般貞靜,流淌著無邪的喜氣。
我清楚地記得,第二日,同樣的路上,在接近學校的拐角處,一輛疾馳的轎車軋死了一個紮著滿頭小辮的大一女生,車輪拖著頭走了很遠,路上一攤明晃晃的人血。
我放聲大哭,然後不省人事。
從此,我再也沒有走過那條路。但是那團紅煙卻真的在我夢中永駐,那麼殘忍地清晰。讓我竟然不能將之看成噩夢。每種關於隕落的假設都讓我痛心疾首。人夜後我拒絕獨行夜路,總覺得即使是白晝中平和清淡的小溪,人夜後就充氣森然,好似——冥府裏的哭河。
紅酒
原諒我。你落發的那一天,我將滿頭青絲挽成一個高貴的髻,在我們常坐的那間酒吧,點了一瓶紅酒。原諒我,你已有歸路。而我,仍在旅途。
第一杯,敬你我兒時的笑語歡聲。我和你,從小就是不聽話的孩子。當別的孩子搬著手指頭數算3加2等於幾時,我們卻在數算著星子;當別的孩子驕傲地報著他們的名字時,你輕輕地拉了我一下,問我:“我是誰?”那一刻,生命如此懵懂。喝下第一杯紅酒,澀澀的。是我們不該。不該在生命剛起步的時候,就試圖猜疑麵目之外的麵目。
第二杯,敬你我少時的情深意篤。每次與你錯肩,我都格外貪婪地凝視你逐漸隱沒的身影,戀戀不舍。再不平的心緒都能在你的輕微一歎中化解。你總是說:“何苦?去倚橋看看浮雲,罷了!”因為你,我相信,人世值得愛戀,值得為之落淚。喝下第二杯紅酒,甜甜的。是我的福祉。有幸在身體流光溢彩的年歲與你相伴,不至於負了冰雪心腸花般肌膚。
第三杯,敬你我而今的無緣同路。我執意留在煙火人間浮沉輾轉,為的就是欠下的一世情緣。而你無語。不忍於無盡滄海間宛如泡沫與我一場邂逅,隻帶著一兩件貴重的記憶微笑著與我揮手訣別。你執意自由,我無須還贈俗世送別的禮儀。喝下第三杯紅酒,苦苦的。是我的不幸。無法獵透生命的意義。無法放手去效微風自由。
剩下的,讓我和著淚,為你保留。
你將女兒身,已還給朗朗在上的青天;你將女兒心,已還給沉沉積下的厚土。我還能為你留住什麼,讓你來生不至於迷了路,又走了同一條路途?
為你留一瓶和著我淚的紅酒。若有輪回急湍,你可願再與我謀麵?惟恐那時你我彼此不識,擦肩過後消散無跡。
無所謂重生。滄海麗域,多少沉浮中古無蹤影,恣意潛遊記憶,我願你忘記有我。隻請你完整地麵對無限璀璨的星空,喝完我今天為你留下的這一瓶紅酒。那時,我也許在痛苦或輪回中放下了生之執著,同時異地,落發。
那麼我們,終於合二為一。就像,我的淚混合著為你而留的滴滴紅酒。
女兒紅,柔了男人的煙,酒,茶;醉了自己的情,愛,愁。若有來生,願為男兒身,痛飲這甘香醇美的女兒紅,飲下前生的恩怨種種。
選自《西湖》2005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