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我覺得自己好疼。
此刻我呼吸難受,仿佛是空氣太過濃重,飄進鼻腔,我若隱若無地察覺到一絲血腥味。
楚青痕握住我的左腕,手心傳來源源不斷的熱意,暖和,我卻仍然覺得天太冷,不自覺地瑟縮下脖子。
“柳兒,你知道的。這裏裏長夏國很近了,風俗也就跟那邊有些相似了。逢戰事,無論輸贏,無論傷亡多少,離戰場不越十裏的地方,百姓們都會為將士們送一程。”
野哭千家聞戰伐。
我平視前方,身後馬兒淒淒地長鳴一聲,我回過頭去溫柔地拍了拍它的腦袋,翻身上了馬:“楚青痕,我得趁著天未黑找到他。我現下心頭有些難受,我……不能再慢下去了。”
我將馬兒策得飛快,手心的疼似乎絲毫感受不到。空氣中血腥味漸漸濃鬱起來,一切都是我的錯覺嗎?我無暇顧及,迎著遠方依稀可見鏽跡斑駁的城門,逆風而行。
楚青痕在身後急急地喚著:“柳兒!這幾****楚青痕做的事都挺瘋狂,不差這一樁!等等我!”
馬蹄聲多了起來,我在風沙中迷了眼睛,淚水決堤般落下。
人們都說山上的歲月過得最慢,其實山裏的日子也沒有如今那麼難過。
從青陀城到欽州城。
五個白天,四個夜晚。
經永州、越城、柳州、欽州。
嚐驚悸、困厄、焦慮、苦懷。
我即將到達他身邊,卻又覺得迷幻虛實。
空氣中血腥味更加濃烈,我想我應該靠近戰場了。
這是一個與沿途蔥綠森林格格不入的沙地,寬闊,盡目鮮紅,一望不到頭。再往前去,地上開始出現渾身是血倒在沙地、不辨生死的士兵。
馬兒在此處再也不願意向前走動,我低頭一望,方才稀稀疏疏的屍體多了起來,馬兒掃著尾巴從鼻孔中使勁吐氣。
太陽還未全部沉入山澗,月亮迫不及待地爬上西南天空。
我下了馬,腿腳有些發軟,腳底陷在沙地之中,我隻覺得滾燙得鑽心。
不斷有幸存者被其他士兵抬走,路邊有一些兵淩亂地坐著,低著頭,一個個一語不發,不知在若有所思著什麼。
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離死亡這麼近,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謝長風,我隻找他一人而已。我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裏。
側身處又是一組士兵抬著幸存者走過。我偏過頭,打量著那人的身高。你說……謝長風在哪裏呢?是後方指揮地?抑或在擔架上?還是他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某一處?你看,別的士兵都抬走那麼多幸存者了,不知道其間會不會有他?
人都說夫妻是心有靈犀的,我好像……跟他沒有靈犀啊……我看過的好些話本裏英雄們都是為國捐軀的吧,當時我覺得忒威風,忒光榮。我抬眼望著光明即逝的天空,隻覺得一切都是暮時老天布下的假象。
我越往深處走,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與尚有一息的士兵越來越多。
我的腳踝已經是第三次被人抓住了,低頭看見滿是鮮血的臉,我竟未感到有一絲害怕,隻是覺得哀傷。
沙場很安靜,有人呼喚同伴,不斷有人被發現生還,然後就開始有人在我身邊走過的聲音。偶爾是一個人,偶爾是幾個人。我有些害怕起來,謝長風走過了嗎?我怕,我怕到想回頭,回到阿爹的懷抱裏。
楚青痕就跟在我身後幾十步遠處,他每逢伏地的士兵都要將士兵翻過來,歙歙的響聲偶爾響起。即使這樣,我仍覺得沙場安靜,靜得我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討厭,我才不去翻看士兵的臉呢,我要彰顯我機智的本色,大家都是哪裏屍體多就往哪裏去,我偏不,我偏偏是要往人少的地方去。那些地方清靜,是謝長風喜歡呆的。
離故鄉,上戰場,拋熱血,棄生死。為的是一忠,還是一義?
一個士兵在前方焦急而趔趄地走走尋尋,我站在原地看著看著便怔了,直到他忙活半天,突然蹲在地上哭得像個找不到娘的孩子。
我顫著腳步走上前,亦蹲下身來:“小兄弟,你哭什麼?”
他專心致誌地哭著,絲毫不理會我的話。我隻覺得他的哭聲嘶啞,直直鑽入心坎深處,刺得那裏錚錚地疼。
我又問:“小兄弟,你們將軍呢?”
他越發哭得淒慘:“我們慘勝……可……我……我找不到將軍……嗚嗚嗚……”
我扯出一個笑,打心底裏不相信他的話,眼神飄忽遠望:“小兄弟別說笑了,哪有打仗時候找不到將軍的?你且慢慢哭吧,我走了。”
他哭得入了神,我先時還不覺得吵,現在突然覺得那哭聲猶如地獄冤魂找我索命,我回頭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