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天火獨間燒(1 / 2)

葛先生今日不知為了什麼,茶要均臣倒,豆腐漿也叫裕元去買,令人有些莫測,終日不高興的樣子,或許還在為丟失銅管的事生氣。下午四時時分,突然風雨交際,電光閃閃,雷聲隆隆,大雨傾盆而降,猶如漏天之象。天變得很暗,就像晚上八時一樣。馬路積水盈門,已成澤國,汽車開過,白浪滾滾,水聲灑灑,頗為一觀。好在均臣已問價回來,幸免沒遭遇這場大雨。

晚上,裕元去他親戚家了,隻有均臣一個人在閣樓房間裏看書寫日記。忽然聽到細細的敲門聲,開門一看,原來是樓上的小毛。小毛今天穿著倒是珍重了些,一襲府綢緞的紫花短袖褂子,下麵是藍色棉布半短褲,腳上穿雙繡了粉花的黑布拖鞋,梳了兩隻小辮,粉撲撲的臉,透著檀香皂的氣息,一看就知道剛剛汰浴出來。見到均臣一個人,有些許不好意思,輕聲叫了:“均臣,就你一個人在?”均臣有些手足無措,閃身讓她進屋,慌忙搬了個凳子遞給小毛。“哦,小毛,隨便坐,裕元他出去了,不知今晚回不回來,你要找他?”他以為小毛是來找裕元,因為他知道裕元對小毛已經愛慕很久,最近更是像種下了情根,對於讀書學習等則一切幾近荒廢,一等休息的時候就跑到樓上“張公館”去。誰知近來小毛與隔壁那個小詩人很友好,裕元見之則生嫉心,以為小毛不喜歡他,所以他也故意不去睬理小毛。均臣因此還故意奚落裕元:“現在是廿世紀時候,男女皆平等的,她之交友,你不能幹涉她,況她又未與你談過婚姻,根本不屬於你,她也應該有選擇權,與你根本無關,何必如此與人無故絕交呢?”裕元聽了,哭笑不得。小毛聽到均臣這樣問,就說:“我沒要找裕元,隻是今日心裏憋悶,與你講講閑話。”“那可真是稀客了,有什麼憋悶呢,你先講來聽聽?”這時均臣反而不緊張了,小毛歎了口氣:“唉,我真是怨,怨我的家,怨我的父母,他們隻知浪費金錢,可根本就把兒女教育置至一旁,我才上到初級四就逼令我退學。現在整天呆在家裏,讓我幹一切工作,像什麼倒馬桶,燒飯,泡水,汰衣裳許多家事,使人不勝負擔。有時與鄰友、大家友好一些,他們即講些不白冤言,嗚嗚…”說著小毛竟抽泣起來。這倒使均臣對小毛刮目相看起來:原來她也是想上進的啊,現在滬上之父母者將兒女教育一切置之於不管,兒女之交友竟認為不正當行為,或將無理唐塞之,逼其離家,但此種小女素未經過社會惡勢力的熏磨,當然不敢違命而甘心在家作奴隸矣!嗚呼!嚴父?慈母?不過是他們的使喚丫頭罷了。雖然均臣腦子裏這麼想著,但麵對如梨花帶雨的小毛,真有些坐立不安,她是因為裕元沒在而隻好向均臣哭訴呢,還是對均臣有好感而傾心訴說呢?正不知怎麼應付時,裕元突然闖了進來,看到這一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均臣馬上解釋道:“哎呀,裕元,你可回來了,小毛等你好久了。”這時小毛也馬上收拾起哭相,滿麵笑容對裕元說:“儂到哪裏去了,叫人好等噢。好了,不多講了,過些天一起去看電影。”

說完一溜煙就奔回樓上去了。裕元看著小毛青春嫋娜的背影,遲遲地喃喃:“咋,咋,多好的小囡。”然後回過頭問均臣:“看什麼電影?”均臣沒辦法隻好瞎編:“哦,聽小毛講,麗都大戲院下個月上映《三怪客》,她約我們去看。”裕元狐疑地看著均臣,嘟囔著:“下個月還早啊。”但也不好多問,均臣也不再理他,徑直寫自己的日記。

這是一個星期天,早晨大風拂拂咕咕地作出聲音,已經立秋了。均臣、裕元和小毛,攜了小毛家的無線電,先至芝眾路裕元朋友開的周協記無線電行內修理,然後就來到北京路附近貴州路上的麗都大戲院,去看美國卡通片《三怪客》。門票每張一元,是裕元請的客,小毛坐中間,均臣、裕元分坐兩旁。電影中有短片數部,尤以卡通片《三怪客》最有趣滑稽,這是均臣自來申後第一次開眼界,所以他興奮異常。看完回來的路上都是聽他在議論:“外國人影片所以受人歡迎,就是肯用盡心機去創造,惟我國人,藝術之所以落後,也就是不肯去努力,隻度利益不求進展,這哪裏能夠成功呢?”而身後的裕元和小毛卻在旁邊講著悄悄話,根本無心聽均臣的高談闊論。

小毛和裕元借故去大馬路買東西,隻有均臣一人回到住處,本想先寫信給母親,催他們速來,但又不知怎地心煩意亂寫不下去,索性去洗衣服,洗好涼好後,就又回來埋頭寫信,但足足寫壞了六七張紙,仍舊未寫好。草草吃過中飯,又是寫,到後來,恨極了,索性不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