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馬嘶嶺血案(3)(1 / 3)

好在來回都沒有再碰到野豬,多了個人,膽也大些。我因為感冒,四肢無力,回來時挑著挑著就實在挑不動了。我挑著各四十斤的兩袋麵粉,一袋五十斤的米,加上蔬菜、肉魚,足有兩百斤。小譚說:“看你這瘦小的個子還真能挑啊。”我說哪是能挑,還不是為了一天十塊錢。你們是知識值錢啊,我們這兒也有個說法叫力大養一人,誌大養千口,而我連力也不大,唉。我挑不動了,就讓他們先走,反正有床被子,挑到哪兒睡到哪兒。九財叔說不行,你一個人,碰上野豬和其他野牲口了怎麼辦?我們出山的那天,在野豬坡的箭竹林裏雖沒遇見野豬,但看見過一頭老熊,可能快冬眠了,躺在竹窩裏沒理我們。九財叔說:“萬一不行小譚你就先走,我跟他慢慢來,你反正知道的,跟祝隊長說一聲,小官他病沒好,路上要耽擱一些。”小譚說:“我倒也不怕,一個人走,我身上又沒有錢,連手機都沒有,就一塊手表,還是電子表,十幾塊錢的。”這話是說給我們聽的,意思是跟我們一樣,窮鬼,讓我們打消打劫他的念頭,他已經暗示過無數次了。他說的也是實話,那麼多人裏,就他沒手機,那些人都有手機,是他告訴我們的。他說手機是個尋常物,城裏一人兩三部也不稀奇,而且淘汰很快,年把就得換個新式樣的。小譚說還是大家一起走吧,安全些。他把我籮筐裏的那袋米背上,這樣我就輕了許多。但腿還是軟的,又加上咳嗽,人一咳,就氣喘,氣一喘,心就慌,心一慌,身子就飄,一步不穩,歪下了溝坎去。

這一跤人沒摔壞,爬起來,麵粉袋子摔破了一個,白花花的麵粉撒了一地。我很害怕,說:“小譚,你得給我作證啊。”九財叔把我從溝裏拉起來,又去收拾麵粉。小譚說:“這不是你們的錯,麵粉就算了,樹葉石子的,收起來也沒法吃。”

好在有小譚作證,本來我又是帶病,祝隊長沒扣我的工錢。可到營地我就倒下了,有種快死的感覺。八大腳我爹說人死就是一口氣,一口氣上不來,人就死了,就歸他抬上山了。如果就一口氣的有無來證明一個人的死活,那死就是很輕鬆的事。為什麼有的人臨死前疼得清喊辣叫?為什麼有人死時流著不斷線的淚水?我認為我那一次體驗到了死亡,在那個埡口,三兩裏地外的營地在向我招手,可是我再也挑不動了。“你真的不能挑了嗎?”小譚問我。我說我挪不動了。他說時間還長啊。意思是你這個樣子,不能跟我們幹到頭啊。我一想,又怕他們趕我走,不要我了,我就咬了牙,不讓擔子歇下來,一歇下來,擔子就成了座山。我走,那兩個筐子就像兩個魔鬼一前一後使勁扳著你的扁擔。筐腳還時常絆著石頭或者樹枝、葛藤,腳下又是溝坎又是懸崖,每當筐腳碰一下,手抓住的繩子就會擰圈兒,人就晃悠,就像無常鬼來拽你的命讓你進地獄。腳下沒有彈性,扁擔就沒有彈性,就會東磕西絆,這是挑擔的人都知道的。看著破了的麵粉口袋,祝隊長一言不發。小譚真的就為我說話了,我終於等到了一個主持正義的人,他說小官病得不輕。我坐在地上,渾身汗泥,真的病得不輕了。祝隊長揮揮手說:“好吧,好吧,趕快吃藥。”

祝隊長沒有扣罰我的工錢,這刺激了九財叔,他大著膽子去找祝隊長說:“能不能不扣我上次的二十塊錢?”

“這次與上次無關。”祝隊長說。

“可我這次什麼也沒撒呀!”

他在表功,他在把我做錯的事與他作為對比。這讓我十分惱怒,再怎麼我們是一起來的,還是你的表侄,你這個表叔哪像個長輩?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該扣的要一起扣,一視同仁?他就是這個意思,九財叔。九財叔就這樣讓我看輕賤了他。

然而過了一天,又要我們下山。說是我們搭回的信上說,就這兩天就有發電機了,是山上要的,要我們去挑上來。

祝隊長催促我們,是因為頭一天晚上那該死的怪光又出現了。我們的營地黑咕隆咚,那光白齜齜地出現,照過來,就像被壞人,被土匪團團圍住似的,十來個人無路可逃了,末日來臨了。

“大家拿上家夥!”

半夜就聽見那邊的帳篷裏祝隊長他們吼叫著。我們操起了開山斧—一般我們都是插在後腰的木叉子裏的,山裏的每個男人都這樣,每天出門上山都要帶上,可以砍葛藤荊棘樹枝開路,可以對付野牲口,還可以對付歹人。我們拿著開山斧出去,老麻拿著一根棒子。就見一道白光從崖頂直射下來,令人睜不開眼睛。一聲果斷的槍響,那光倏忽消失了。祝隊長提著槍,大家的電筒一起照著,手舉刀棍跑過去,中彈的地方什麼也沒有,是一塊石頭,上麵留著清晰的彈痕。姓王的博士接過槍去,又朝林子深處開了一槍,大喊道:“有種的出來!”

“出來!出來!出來!”大家齊聲喊。

沒有東西出來。祝隊長就說,趕快把發電機挑上來。

九財叔要提條件了。因為他有氣,所以他提出了條件。他說要把那管雙筒獵槍給我們帶著,因為野豬坡的野豬很厲害,人命關天。另外能不能少挑一點,下山後再叫兩個挑夫來。沒有一個條件能讓那個古板的祝隊長答應的。祝隊長說槍不能帶,隊裏隻有一杆槍,要保護那些儀器,還有這麼多人。他說你們兩個在山裏鑽慣了,多留個心眼沒事的。九財叔說,那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呢?祝隊長火了,說,你們的開山斧是吃素的麼。可是,要是再碰上那群野豬,甭說是開山斧,就是槍也沒用,野豬橫了,一頭豬頂三隻虎兩頭熊。我和垂頭喪氣的九財叔就商量著怎麼樣躲過野豬坡,九財叔說反正這命要丟在馬嘶嶺了,回不去了。那怪光纏著我們不走,野豬又來攆我們,未必來這兒就是命?九財叔就對著山磕起了頭,他拜了幾拜,也沒說話,站起來,從背後抽出開山斧,朝一棵紅樺猛地砍去,嘩啦啦,紅樺上飛出了兩隻大鳥,哇哇地叫著消失在林子上空。我看見紅樺淌出了乳白色的汁液。那大鳥淒厲的叫聲縈繞在山岡上,久久在我們心上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