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時候,兩人開始吃飯。皮絆說,我飯煮得多,你把啞巴叫來一起吃。鋼渣走到陽台上看看,小於的店門已經關了。皮絆弄了好幾樣菜。皮絆炒菜還算裏手,比他偷東西的本事略強一點。他應該去當大廚。鋼渣吃著飯菜,腦殼裏考慮著諸如此類的事情。
鋼腦殼,你能不能打個電話把啞巴叫來?晚上,借我也用用。皮絆喝了兩碗米酒,頭大了,開始胡亂地想女人。他又說,啞巴其實蠻漂亮。鋼腦殼你眼光挺毒!
你這個豬,她是聾子,怎麼接電話?鋼渣順口答一句,話音甫落,他就覺得不對勁。他嚴肅地說,這種鳥話也講得出口?講頭回我當你是放屁,以後再講這種話,老子脫你褲子打你。皮絆自討沒趣,還強嘴說了一句,你還來真的了,真稀見。你不是想要和啞巴結婚吧?說完,他就埋頭吃飯喝湯。皮絆打不贏鋼渣,兩人試過的。皮絆打架也狠,以前從沒輸過,但那時他還沒有撞見鋼渣。在這堆街上混的人裏頭,誰打架厲害,才是硬邦邦的道理。
另一個薑黃色的下午,鋼渣和小於一不小心聊起了過去。那是在鋼渣租住的二樓,臨街麵那間房。小於用手勢告訴鋼渣,自己結過婚,還有兩個孩子。鋼渣問小於離婚的原因,小於的手勢就複雜了,鋼渣沒法看得懂。小於反過來問鋼渣的經曆。鋼渣臉上湧起惺忪模樣,想了一陣,才打起手勢說,在你以前,我沒有碰過女人。小於哪裏肯信,她尖叫著,撲過去亮出一口白牙,作勢要咬鋼渣。即便是尖叫,那聲音也很鈍。天色說暗便暗淡下去,也沒個過渡。兩人做出的手勢在黑屋子裏漸漸看不清。小於要去開燈,鋼渣卻一手把她攬進懷裏。他不喜歡開燈,特別是摟著女人的情況下。再黑一點,他的嘴唇可以探出去摸索她的嘴唇。接吻應當是暗中進行的事,這和啤酒得冰鎮了以後才好喝是一個道理。
對麵,在小於理發店前十米處有一盞路燈,發神經似的亮了。以往它也曾亮過,但大多數時候是熄滅的。鋼渣見一個人慢慢從坡底踅上來。窗外的那人使鋼渣不由自主靠近了窗前。他認出來是那個老膠鞋。老膠鞋走近理發店,見門死死地閂著。小於也看見了那人,知道是熟客。她想過去打開店門為那個人理發,刮胡子,但鋼渣拽住她。不需捂她的嘴,反正叫不出聲音。那人似乎心有不甘,他站在理發店前抽起了煙,並看向不遠處那盞路燈。
……是路燈讓這個人誤以為小於還開著店門。鋼渣做出這樣的推斷。
那人走後,小於把鋼渣摁到板凳上。她拿來了剪子和電推,要給他理發。鋼渣的頭發隻有一寸半長,可以不剪,但小於要拿他的頭發當試驗田,隨心所欲亂剪一氣。她在雜誌或者別的地方看到一些怪異的發型,想試剪一下,卻不能在顧客頭上亂來。現在鋼渣是她情人了,她覺得他應該滿足自己這一願望。鋼渣不願逆了她的意思,把腦殼亮出來,說你隨便剪,隻要不刮掉我的腦殼皮。當天,小於給鋼渣剪了一個新款“馬桶蓋”,很是得意。
那一天,老黃出來遛街,走到筆架山下,看見理發店那裏有燈光。他走了上去,想把胡子再刮一刮。到地方才發現,是不遠處一盞路燈亮了,小於的理發店關著門。他站一陣,聽山上風吹的簌簌響聲。這時,又是小崔打來電話,問他在哪裏。他說筆架山,過不了多久小崔便和於心亮開一輛的士過來了,把老黃拉下山去喝茶。
鋼城的的士大都是神龍富康,後麵像皮卡加蓋一樣渾圓的一塊,內艙的麵積是大了些,但鋼城的人覺得這車型不好看,有頭無尾。於心亮的臉上有喜氣。小崔說,於哥買斷工齡了,現在出來開出租,跑晚上生意。於心亮也說,我就喜歡開車。在鋼廠再扳幾年道軌,我即使不窮瘋,也會憋瘋。於心亮當晚無心載客,拉著老黃小崔在工廠區轉了幾圈,又要去一家茶館喝茶。老黃說,我不喝茶,喝了晚上睡不好覺—到我這年紀,失眠。你有心情的話,我們到你家裏坐坐,買瓶酒,買點鹵菜就行。他是想幫於心亮省錢。於心亮不難揣透老黃的心思,答應了。他家在筆架山後麵那座矮小的坡頭,地名叫團灶,是鋼廠老職工聚居的地方,同樣破敗不堪。於心亮的家在一排火磚房最靠裏的一間,一樓。再往裏的那塊空隙,被他家私搭了個板棚,板棚上覆蓋的油毛氈散發出一股臭味。
鋼廠工人都有改造房屋的嗜好。整個房子被於心亮改造得七零八亂,隔成很多小間。三人穿過堂屋,進到於心亮的房裏喝酒。老黃剛才已經把這個家打量了一番,人口很多,擠得滿滿當當。坐下來喝酒前,老黃似不經意問於心亮,家裏有幾口人。於心亮把鹵菜包打開,歎口氣說,太多了,有我,我老婆,我哥,我父母,一個白癡舅舅,還有四個小孩。老黃覺得蹊蹺,就問,你家哪來四個小孩?於心亮說,我哥兩個,我一個,我妹還有一個。老黃又問,你妹自己不帶小孩?
那個騷貨,怎麼跟你說呢?於心亮臉色稀爛的。於心亮不想說家裏的事,老黃也不好再問。三個人喝酒。老黃喝了些酒,又忘了忌諱。老黃說,小於,你哥哥是不是離了?於心亮歎著氣說,我哥是啞巴,殘疾,結了婚也不牢靠,老婆根本守不住……他打住了話,端起杯子敬過來。當天喝的酒叫“一斤多二兩”,是因為酒瓶容量是六百毫升。鋼城時下流行喝這個,實惠,不上頭。老黃不讓於心亮多喝,於心亮隻舔了一兩酒,老黃和小崔各自喝了半斤有多。要走的時候,老黃注意到堂屋左側有一間房,門板很破。他指了指那個小間問於心亮,那是廁所?於心亮說,解手是吧?外麵有公用的,那間不是。老黃的眼光透過微暗的夜色杵向於心亮,問,那裏誰住?於心亮說,我妹妹。老黃明白了,說,她也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