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綿密的雨絲落地無聲,將白日的熱氣衝刷殆盡。偌大的皇城內暗潮湧動。

已經過了熄燈落鎖的時辰了,鳴鳳殿卻還燈火通明,皇後眉頭緊鎖,目光隻向外望去,仿佛要從那濃墨重彩的夜色中瞧出些什麼來。不多時,便見一個品階不高的小太監未經通報便低著頭快步走進殿來,近前叩首道:“蘇大人叫奴才給娘娘帶個話兒,就說這次兩樁病症必能根治其一,娘娘大可以安心了。”

溫皇後神色稍霽,抬手叫人起身回話,“就不知去的是哪一樁?”

“回娘娘的話,自然是先治了內裏的病症,那外頭表麵上的,雖看著惱人,卻不是緊要的,下了藥性慢的方子,慢慢將養著,一年半載也就能大好了。”

皇後手中擰著的帕子緊了緊,似還要說什麼,然而轉念一想,這麼一個傳話的奴才,同他說什麼也沒有用,反倒是傳到那人耳朵裏,就顯得自己過於急切了,憑白叫人拿捏,便不再多言,隻叫人打賞了那傳話的小太監,自己也歇下了。

宮牆深深,足以隔絕一切,宮裏頭再金尊玉貴的人,若是在皇宮外頭沒等亮出身份便糟了難,也不過是兩手兩腳隻有一條命。

再激烈的搏殺,待一層層穿過了紅漆高門之後,隻剩幾句低語的餘音,彌散在霧氣之中。

雨直下到半夜才停,雲卻還未散,西市側街的小巷子裏頭,若還有商戶亮著燈開著門,便顯得十分紮眼。正從正街上路過的更夫不免好奇,繞進來對裏頭問道:“陳娘子,今兒怎麼到這時候了還不關門?”

櫃台後頭的青衣女子抬臉笑道:“還不是這幾日的雨鬧得,被褥都潮的要發黴,我左右睡不著,便趁著這功夫對對賬,若不開門透氣呢,又熱又悶實在受不住。左右眼下太平,我這小店也沒東西可被賊人盯上,叫您見笑了。”

燈光昏黃暗淡,離得遠了容貌都看不真切,卻也能見到女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如玉中點墨,目光流轉中帶著些微笑意,令人見了就不由得覺著親近,那更夫心道:這店裏雖沒什值錢的物件,可老板娘卻實在容易被人惦記了去。隻是這話若說出口就太唐突了,便撂過了話頭,又隨意叮囑兩句便走了。

見人走遠,陳青鸞合了賬本,轉手拿了一小壺燒酒往後院走去,輕手輕腳往自己臥房走去,推開門便聞到一股子燒焦的糊味,她腳步頓了頓道:“衣服都燒了?那我現在進去可方便?”

回答她的是個低啞的男聲,“不礙事,有勞娘子了。”

陳青鸞回手關了門,見榻上那人已經換上了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幹淨衣衫,便將燒酒往床沿一放,支起了窗子,對斜靠在床沿上的男子道:“還是開窗透透氣的好,近幾日生意不好,這邊院子沒客人住的,你且放心便是。”

那男子雖然頗為狼狽,態度卻不急不躁,他抬眼看向陳青鸞道:“娘子定是以為在下是個賊人,所以要防著被旁人看去了?隻若是如此,為何不幹脆報官,沒準還能得些封賞。”

陳青鸞挑眉道:“若是官府大張旗鼓來我店裏抓人,那我以後生意還要不要做了?橫豎你將養一晚,明兒天亮之前走了便是,若被官差抓了,別供出我這個窩藏犯來,便算是報答了。”頓了頓又道,“我這沒藥材給你處理傷口,若你不怕疼,就用酒洗洗再包紮,也省著邪祟入體,回頭找了大夫也治不得了。”

那男子低低笑了起來,慘白的臉上才稍微有了一絲生氣,“救命之恩是一定要報的,還請娘子相信在下的人品。”

陳青鸞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別人家若失了修整,最多漏雨,她店裏直接漏了個大活人下來也不當回事,人道陳娘子心大如鬥,果不其然。

翌日清晨,天將亮未亮,朝露濃重帶著寒涼的濕氣,然養心殿外已有人候著,為首的身材高挑,白麵無須,一雙狹長的鳳目低垂著,靜默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太監快步走出殿來,低聲同他說了兩句什麼,隨後露出極為惶恐的神色,急忙轉身進去通報,不過片刻便宣人進殿。

時至貞元二十一年,當朝皇帝慕容鐸剛過完四十大壽,按理說還是正值壯年的好年歲,然而帝王若勵精圖治,總是要比旁人操勞,雖然保養得當看著不顯老態,但內裏的空虛卻難以彌補,趕上天氣不好,纏綿病榻了半月有餘。原本這兩日已經好轉,卻不想迎來了噩耗,一時急火攻心直挺挺暈了過去。

好在原本就有太醫在近前候著,一通忙亂救治,慕容鐸很快轉醒過來,但見方才來稟告之人還立在下首,麵帶憂色望向自己這邊,心下的惘然之意堪堪止住,強坐起身來道:“太子已經運進宮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