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鸞回房之後,賭氣直接躺到床上,卻是心下煩悶,翻來覆去直到後半夜才勉強睡著。
見她心情鬱鬱,露珠——也就是她來廠督府之後才挑上來貼身伺候的大丫鬟也隨之有些忐忑。露珠原本雖也是個二等丫鬟,但是府裏原本就沒有她的活計,便隻能在後廚幫工。被提拔上來之後,活也輕了月銀也漲了,主子又十分寬容隨和,竟比從前在家還沒被賣做奴婢時過的還舒坦些。所以雖然初時陳青鸞待她並不算親近,甚至還總支開她不叫近身伺候,但她還是盼著陳青鸞能一直得到老爺的青睞,畢竟這樣沒名沒分,兼之終身不可能有子嗣傍身的尷尬身份,若失了寵愛,那便什麼都不剩了。
所以今日聽聞宮裏賞下來四位美人,她心裏便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晚間,又見陳青鸞冷著臉倒頭就睡,便暗暗叫苦,卻又不敢多言,隻能偷眼觀察著外頭的動向。
陳青鸞再一睜眼,已是日上三竿,她素來隻要心頭有事壓著,夜間就難以安眠,早晨沒人叫,便少不得要睡到晌午,見露珠來給她打水洗漱的時候一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裏暗笑卻不點破,隻道今日便不在府裏用飯了,仍是出門去照看生意。
陳青鸞給蘇仁甩臉子的事兒,早就傳遍了整個廠督府。
待收拾妥當,一推開屋門,隻見院子正中的石板地上直挺挺地跪著一個姑娘。
陳青鸞轉頭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露珠道:“這位是昨兒新進府的景嫿姑娘,昨晚上老爺點了她近身侍候,結果半夜裏便被攆出來跪著了,也未說叫她跪多久。今早老爺從她身邊路過時,就好像是路過了一塊石頭,瞧都沒瞧她一眼,更沒叫她起來。”
陳青鸞道:“你竟是都知道了,若以後還有這樣的熱鬧,記得叫上我一起看。”說罷便向院子中間走去。
盛夏晌午的日頭毒辣非常,陳青鸞剛從屋裏出來,被晃得睜不開眼。隻見那景嫿姑娘看著身形單薄,雖然還是直挺挺地跪著,但是已經在不住打顫,衣衫早就被汗水浸透,鬢發一縷縷貼在麵頰上,嘴唇蒼白如紙。
跪了一整夜加一個上午,早就已經神誌恍惚,她突然覺著自己被籠罩在一片陰影中,剛要去看身後的來人是誰,還沒轉過頭去,便一頭栽倒昏了過去。
“中暑了?來搭把手把她架到那邊陰影裏。”
露珠卻猶豫道:“小姐,這可是老爺叫她在這跪著的,咱還是別插手了,萬一回頭被遷怒怎麼辦?”
陳青鸞道:“中暑有時候也是要命的,現下就算即可去東緝事廠求情,一來一回也要耽誤許久,人命關天的事,管不了那麼多了。”
見陳青鸞堅持,露珠也不好再說什麼,將人扶到了廊下,又拿涼水沾濕了帕子給景嫿擦了臉。過不多時,那女子悠悠轉醒過來,仍然模糊的視線裏隻見一個女子端了碗湯遞給自己道:“拿穩了慢慢喝,清熱解暑的。”
她依言接過,入口是略帶辛辣的清涼口感,她緩緩將一碗都飲盡了,腦子也逐漸清醒起來,她認出陳青鸞便是昨日同蘇仁坐同一輛馬車回府的那位,隻見她倚在自己斜對角的欄杆上,緩緩搖著手裏的團扇,對身旁的侍女道:“最近天氣真是太熱了,你去通知一聲,就說接下來如果還是這般熱,就不用替我準備馬車了。”
露珠應了一聲便轉身走了,陳青鸞轉過臉來,對景嫿道:“可有感覺好一點?”
景嫿點點頭道:“已經好多了,多些姑娘相救。”
陳青鸞道:“你且先別忙謝,我救你是因為我見不得有人在我眼前受苦,但督公既是叫你一直跪著,那我此舉其實是間接讓你違背了他的命令,等他回來知曉此事,還不知道會怎生發作呢。”
景嫿道:“若是姑娘沒有出手相助,那我怕是都沒命等到主子回來呢,但願別牽連到姑娘才好。”
陳青鸞看著對方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十分別扭,心道是誰牽連了誰還不一定,但也不欲點破,隻道,“你且在這裏多歇歇,等日頭不那麼毒了少不得要回去繼續跪著,至少叫他回來時別親眼見你違背了命令,雖然這廠督府裏處處都是督公的耳目,但總歸還是要做做樣子的。”說罷便欲轉身離開。
“等等,姑娘不問問我為何被責罰嗎?”
陳青鸞頭也未回,一邊繼續走遠一邊道:“督公罰人哪用得著理由,若不高興了殺幾個人玩玩都是常事,他若看誰不順眼,那做什麼都討不到好,就別庸人自擾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