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早知來意,故而聽完張道斌的話臉上也無異常,“太子失德,豈堪儲君之重?仆為國事不敢後人,娘娘母儀天下,臣能為其效力已是榮幸,又豈敢望報?此事義不容辭,隻是沒個好著手處啊”
張道斌滿意的笑了笑,扭頭過來看向柳輕侯。此事既然是你的主意,自該拿出相應的章程。
“未知侍郎大人對私運重弩入京案了解多少?”
李林甫搖搖頭,“不瞞無花,當日某赴任刑部之初就曾對此案多加關注,惜哉一無所得。如今王鉷、薛鏽先後身死,要想在此案上做文章,隻怕是難”
“數年前下官幫辦製舉時曾與王鉷打過交道,深知此人心機深沉,可謂是處處留心。這等人物參與如此大事要說沒有留下後手實難讓人相信,這不該是個會悄悄而死的人”
見李林甫麵露思忖之色,柳輕侯繼續道:“若說王鉷已死還隻能碰碰運氣,那洛陽含嘉倉令處則必可有所得,隻是這人的嘴不大好撬開罷了”
“隻要是人就沒有撬不開的嘴,含嘉倉令,仆來會會他”
因當初此案主要是大理寺乃至宮中在負責,李林甫雖然關注過但畢竟了解的不細,柳輕侯遂又將此案的前因後果,尤其是關乎洛陽含嘉倉處的疑點以及含嘉倉令的出身、性格備細說了一遍,待其說完,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
至此,今晚的正事已經說完。張道斌見狀便要起身回宮,“老公我是個身不由己的,宮裏還有一攤子事等著張羅,就不留了。你二人盡管在此高樂,一應花銷都在老公身上,無需客氣也莫要事後說嘴老公我慳吝”
李林甫也站起身來,“仆也有事,一並走了吧,正好也免得礙了無花的眼,狀元郎與花魁娘子的佳話仆可是聞之久矣”
說話間兩人笑著結伴而去,並執意不讓送。
一時人去屋空,花尋芳也就在這時走進了房間。
兩年不見,花尋芳令人刺目的美豔中多了幾分沉靜氣度,時間似乎也洗去了她身上本就極少的風塵氣息,蓮步輕移間盛裝走來的她賞心悅目,儼然便是一幅活動的仕女圖。
隨行的婢女收拾了張道斌和李林甫的席次後悄然而出,並反手掩上了門。花尋芳在柳輕侯身前幾案一側跪坐下來,輕舒長袖持甌添樽。
隨意趺坐著的柳輕侯看著她的手輕聲道:“這兩年你還好嗎?”
“什麼是好?什麼又是不好?”
聽著這無悲無喜,簡直聽不出情緒的話,柳輕侯徹底無語了,這是還沒開始聊就要把天給聊死的節奏啊。
見花尋芳似乎並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柳輕侯也就不再費心去找話題,兩人顧自沉默在這間靜室中,唯一的交流便是不時的持樽對飲。
一口一口又一口,一樽一樽複一樽,最初久不相見的疏離與淡漠不知何時已經散了個幹淨,燈火搖曳間靜室中慢慢彌漫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平安喜樂。
什麼都可以不想,什麼都可以不說,也可以一點腦子都不動,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清靜鬆適過了,就連口中的魚兒酒都顯得份外醇香醉人。
有此心境,柳輕侯也就慢慢體會到了酒可使人人自遠的意趣,不知覺間已是微醺,這時有雙鬟小婢捧了一具曲頸琵琶進來,花尋芳接過,片刻後便有淙淙樂音響起,而後便是柔媚曼妙之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曲極美,歌極美,斯時斯境恍若仙音飄渺,隱隱然有出塵氣度。醉眼朦朧中柳輕侯就見懷跑琵琶而歌的花尋芳分明是在看著自己,但其眼神卻像這歌聲一樣渺遠,也不知她看的是什麼,又究竟是什麼場景。
順著渺遠的眼神去品味,這首歌與其說是為自己佐酒,不如說是她唱給自己的一支心曲。
花尋芳的眼中是他,卻不是此刻的他。透過麵前的柳輕侯花尋芳分明看到的是當年賀知章在尋芳閣中的那場宴飲,也就是在那一晚,那一次,她與柳輕侯第一次蕭歌合奏,唱的正是這首相見時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