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才懂得除了小說外,文學作品中感動人的還有詩詞。師大附中圖書館在北京中學裏是數一數二的,我從圖書館裏借過許多詩詞選注和論述詩詞的書籍。但我自己買的第一本詞選是1957年出版的龍榆生的《唐宋名家詞選》。買書過去了50多年,當年情景還曆曆在目。那時我住校,校址在和平門外,書店在西河沿東口的勸業場。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我吃完晚飯後,就步行到勸業場,一到門口,我感到氣氛有點不對,不像往常自然,但我沒以為意。大約七點鍾,全場封閉,一批批青年人被銬走,才知道是圍剿流氓,到很晚才放顧客回家。這次買書給我留的記憶十分深刻,不過還是買了一本好書作為補償。晚唐兩宋是詞創作的高峰時期,自古唐宋詞選無慮數十百種,龍榆生選本是我買得最早的詞選本,也是最佳選本。後來我在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從事古典詩歌的研究,讀過數十種唐宋詞選,無論古人還是今人選的,都沒有超過此本的。初學者讀好的選本,不僅是嚐一臠而知鼎味,更重要的乃在於得門徑之正,懂得什麼是真正的詩詞。如果你從《紅樓夢》的詩詞開始讀詩詞,把它視為最佳之作(當然《紅樓夢》中的詩詞也自有其所長),有了先人為主的見識,此後就難以弄懂什麼是真正的好詩好詞了。
我讀的第一部非文學的書是《論語》(當然它也有文學性,講文學史也要講它,但就整部書來說還不屬於文學是初二時0955年)在琉璃廠富晉書社買的。當時我在北京師大附中上學,每天都從琉璃廠過,有空就在舊書店轉一轉。因為聽父親說過“‘上論’‘下論’難死人”,突然有一天看到線裝鉛印的民國版《論語》,很好奇,就拿起來翻一翻。一看有什麼“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民無信不立”一類的話頭,並不難懂(這些都是《名賢集》中有的就買了一部,共六本,三角錢。那時線裝書中以經部書最便宜,清中葉以來坊刻本平均二三分一本。我這六本三角還算貴的,其原因是書的品相好,紙白字大,正文相當我們常用的三號字,注文是小四,看著特別舒服。這三角錢就是我三天的早點錢。後來還買了許多部“掃葉山房的石印本”的書,如《世說新語》《薑白石詩詞集》《嘉祐集》等,也貪圖它們紙白、字漂亮(多是手寫楷體),藍色布套,裝幀淡雅大方,又便宜(平均五分錢一本後來才懂得這種石印本,錯字多,不僅不是好版本,連做讀本都不適宜。我從初中開始自己買書,到大學畢業也買了近千本書。那時過眼的好書、便宜書太多了,就是沒錢。那時每當自己想買零食或其他物品往往會把所要花的錢折合成能買什麼書,這樣常常就放棄了原來計劃,把這些錢一拿去買書了。不過,我那近千本書,“文革”當中也沒有完全保住,損失了不少,“文革”一結束,真是痛心疾首,現在老了都看淡了,有人說,你過去買的線裝書都成了文物了,很值錢呢!對我來說,書就是書,買它的時候要考慮到錢,買到家之後,它就與錢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