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三十年前,我目睹許多同道紛紛前往都會弘法,於是獨自一人跑到深山辦學,沒想到反而培養了許多僧才,對於佛教的弘傳收效更大。十年前,我從住持崗位退居下來,反而有了更多的時間往國際佛教發展。引擎利用後退的力量,反而引發更大的動能;空氣越經壓縮,反而更具爆破的威力。古雲:“退一步想,海闊天空。”正是在點破人類迷妄執著的盲點。
雖說後麵“一半”的世界寬廣無涯,但是隻要我們抱持崇高的理想,精進不懈,前麵“一半”的世界即使是困難重重,也具有非凡的意義。像科學家們花費無數心血,於一九六九年發射太空船,送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的那一刹那,雖是一小步,卻使得地球的人類在宇宙中邁進了一大步。由此可見,無論是往前麵“一半”的世界躍進,還是向後麵“一半”的世界跨步,都會產生莫大的影響,所以我們不能不運用智慧,謹慎於“一半”的選擇。
記得三四十年前,當我的著作《釋迦牟尼佛傳》與《玉琳國師》改編成電影、廣播劇時,曾經引起教界人士軒然大波,他們認為將佛教故事寫成劇本,無疑是在褻瀆神聖的佛教,我始終不為所動。但後來大家發現社會人士由此而接觸佛教者越來越多,於是漸漸效法,無形中帶動了台灣佛教藝術,進而在文化水平上有所提升。有許多人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然而就此看來,隻要我們肯堅持立場,差誤欠缺的開始也能造就將來好的“一半”。
禪宗有一則公案令我動容不已:一名禪師收了一個劣徒,在寺院裏惡行惡狀,屢勸無效。有一天,其他的弟子實在忍無可忍,一起來到方丈室,向禪師請願:假使再不令他遷單,大家隻好全體離開這個道場。禪師回答:“如果連佛門也不能包容他,讓他流落到社會上為害眾生,影響豈不更大?”弟子們聽了感到十分慚愧,於是打消了原來的念頭,那名劣徒在慈悲的感化下,也逐漸改過向善。放眼我的弟子之中,不乏聰黠難馴之人,在循循善誘下,現在都成了佛門裏的精英。《大乘起信論》將一心分為二門:念念生滅的妄心就會漸次轉化為虛靜靈明的真心。所以,盡管世間,善人“一半”,惡人“一半”,隻要善人肯用無比的耐心引導勸誘,善惡也不是絕對的。
去年(一九九四年),《唐太宗》一劇在電視上演時,製作人周遊女士與攝影隊一行來到台北道場,希望我在片頭為該劇說幾句推薦的話。我當時明知這樣一來會遭到譏議,但是為了想要多度化一些演藝界的人趨向佛道,所以還是勉為其難,應允成事,稱讚唐太宗的英明果決。果然後來接到電話、來函,紛紛指責法師不該作商業廣告,其實我未收分文,並沒有商業行為,而且唐太宗的確是一代名君,但已百口莫辯。不過,事實證明我的犧牲有了成效,周遊女士日後所拍攝的影片,的確也注重到佛教的因果觀念,提倡修善斷惡,對於大眾人心的淨化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維摩詰大士到酒肆賭場,以善巧方便接引眾生;佛陀在因地修行時,也曾經為了拯救五百個商人脫離賊難,而不惜犯下殺戒。世上,“一半”是佛的,“一半”是魔的;“一半”是正的,“一半”是邪的。但是所謂“正人行邪法,邪法也成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也成邪”,我們必須以智慧來洞察這“一半一半”的世界,如果不能容忍魔的那“一半”,淨化邪的那“一半”,就得擇善固執,堅守佛的那“一半”、正的那“一半”,千萬不要被邪魔歪道的另一半所顛倒迷惑。
麵包外麵的“一半”是硬皮,裏麵的“一半”是軟心,有些人喜歡先吃裏麵,再吃外麵;有些人喜歡先吃外麵,再吃裏麵。我屬於後者,有時想想,這無非也是一種人生觀的反射。人生,有苦的“一半”,也有樂的“一半”,我喜歡先苦後樂。
回憶四十年前,由於堅持以文教弘揚佛法的理想,雖然讓我終日食不果腹,但是今天台灣佛教的興盛不正是當年的辛苦耕耘所換來的樂果?反觀那時因為經不起生活的煎熬而流人世俗的同道,雖然不愁吃穿,現在大都一事無成,懊悔不已。如今我年近古稀,又剛剛做完心髒手術,盡管許多弟子們跪著求我休息,我依舊帶著開刀疤痕,南來北往接引信眾,因為我知道個人一時的辛苦,將為眾生帶來永久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