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承華問起,那太尉封雲泰便出班跪倒,奏上了幾件各部落中的政務,駱承華跟李蕭一般大臣商量過,一一準奏。君臣議政完畢,駱承華擺擺手道:“眾位愛卿,下殿歇息去吧。愛梅,你留下。”
眾人魚貫退出,駱承華把臉一沉,低下嗓子問:“愛梅,你怕不怕朕?”駱愛梅不由得一驚,趕緊跪下,道:“不怕。”駱承華一拍龍書案,道:“放肆!朕知道,你對朕兀自心存恨意,你就不怕朕下旨砍了你麼?”駱愛梅道:“你不會。”駱承華問:“你怎麼知道?”駱愛梅道:“因為你是個為民造福的好皇上,又怎麼會濫殺無辜呢?”駱承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你這丫頭,果然聰明。”駱愛梅抬頭看看他,“大汗雖然不誰殺我,我可心裏還是有些怕。”駱承華道:“怎麼說?”駱愛梅道:“我沒想到大汗竟然真的是皇上,而且這麼威風,我還是頭一次見皇上呢,自然會害怕。”
駱承華又一伸手,卻欲言又止,把手放下又道:“起來吧。”駱愛梅道:“謝皇上。”磕了個頭,站起身來。駱承華又道:“來人。”殿外就進來幾個女孩兒,卻不是宮女打扮,“大汗,”駱承華道:“帶愛梅公主去我那兒,洗個澡,換身衣服。”又對駱愛梅道:“朕還要批閱奏折,晚上就不陪你了,下去吧。”駱愛梅道:“是,皇上。”就跟著幾個女孩兒出了金殿。
駱承華的家,是一處兩層的房子,跟旁邊的房子相比也並無異處,幾個女孩兒領著駱愛梅進來,找出一套漢人女子的衣服,“公主,這是大汗夫人的衣物,你先換上。”駱愛梅不由得心下一顫:“你們大汗夫人,可是姓駱名玉華麼?”一個女孩兒道:“正是。”駱愛梅一把把母親的衣物摟進懷裏,哭了起來。
幾個女孩兒自也猜到了這位愛梅公主的身世,好一陣勸慰,駱愛梅才止住悲聲,女孩兒們把她領進浴室,服侍她沐浴更衣,又有人送過晚飯來,就一起告退出去了。
駱愛梅吃罷晚飯,在樓上樓下一轉,發現家裏竟然隻有她一個人,自然覺得十分奇怪:他不是皇上麼,怎麼會沒有一個妃子?他沒有別的孩子麼?怎麼連服侍的丫環也沒有一個?
天漸漸暗了下來,駱愛梅回到二層駱承華的臥房,隻見床幃漫卷,裏麵掛著母親的畫像,畫上盡是塵土,被褥疊得倒是整整齊齊。窗邊桌上也滿是塵土,顯然是很久也沒有打掃過了。駱愛梅過來輕輕摘下畫像,抖落塵土,怔怔的凝視母親多時,心下又是一陣難受。掛回畫像,又收拾了桌子椅子,天也大黑了,桌上有油燈,駱愛梅過去點亮,又把母親的畫像摘下,坐在桌邊看了起來。
夜漸深沉,她在馬背上顛簸了一天,也累了,就趴在桌邊睡著了。不知什麼時候,就覺得被人輕輕抱了起來,她忍不住叫了一聲:“媽媽。”一睜眼,才發現抱她的卻是駱承華。
駱承華見她醒了,就柔聲問:“怎麼不上床睡?著涼了怎麼弄啊?”駱愛梅不由得心下一酸,又看見他還穿著皇袍,趕緊道:“皇上,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駱承華又柔聲道:“這裏沒有皇上,隻有爹爹。”駱愛梅更是難受,一頭紮進他懷裏,哭了起來。
床上,駱承華脫了皇袍,又幫她脫了外衣,仍是一起和衣而眠。
轉過天來,駱承華老早的就上早朝去了,昨天那幾個女孩子又來給駱愛梅送早飯。吃完飯,女孩們兒邀她一起去玩兒,駱愛梅也沒事,就跟著去了。
等玩耍罷回來,就發現駱承華已經回來了,“愛梅,雪雁的靈堂設好了,你也來磕個頭吧。”駱愛梅不由得心下一沉,暗暗恨自己:雁姐姐為了救我犧牲了自己,我卻隻顧著自個兒玩兒,真是該死。跟父汗進了駱雪雁的靈堂,焚香拜祭。
第二天,駱承華就率領眾臣把駱雪雁的骨灰按公主之禮葬在了那個美麗的湖邊。葬禮畢,駱承華讓眾臣先回去,自己又陪著駱愛梅在駱雪雁墳前陪了好長時間才一起回了天狼部。
接下來一個多月,駱承華每天大半時間都在金鑾殿裏忙著處理族務,駱愛梅跟部族裏許多女孩兒也都熟悉了,聽她們說大汗平日裏並不嚴厲,更沒有拿她們當丫環宮女使喚,族裏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相處,就是大汗自己在農忙的時候也會跟族人一起勞作,至於那間金鑾殿,她們也言笑靨靨的道:“大汗就要有大汗的威儀,不然怎麼治理二十八部的臣民啊。”
冬盡春來,族裏的女孩兒還是那般嬉戲玩耍,裏麵卻已經沒有了駱愛梅的影子,因為駱愛梅發現父汗實在是太辛苦了,因此每天不是在家做飯洗衣、打掃收拾,就是到金鑾殿裏幫父汗磨墨遞筆、鋪折收硯。駱承華漸漸的習慣了這個聰明伶俐溫柔體貼,長相又酷似亡妻的“女兒”在身邊陪伴,對她最後的一點戒心也盡數消退了。
這天午後,駱承華正在殿上批閱奏折,手裏的毛筆朱砂盡了,駱愛梅給接過來,又把另一支筆蘸了朱砂遞在他手上,駱承華批完,駱愛梅剛要給拿到旁邊晾幹,就聽殿外有人道:“老三,老三。”駱承華一聽就知道是師叔喬振南,剛要站起身,喬振南就領著一個女子進來了。
駱承華趕緊起身跟駱愛梅一起下了禦階,拜見過,把師叔扶到龍書案旁,喬振南卻道:“你這錦繡寶座我可不敢坐,打個偏座兒就行。”駱愛梅搬來椅子,喬振南跟駱承華一起落座,駱愛梅跟那女子就站在一邊。駱承華就問:“師叔,您老人家親自趕來,可是要攻打驚龍山了麼?”喬振南卻道:“驚龍山已經破了。”便說了駱英中了韓封的奸計,被韓江逼供、駱英離間哥兒倆韓封被迫逃走、孟敬鴻趁亂攻山因為貪圖劍譜死於駱英齒下、尚作義又占了驚龍山等等諸般經過,駱承華和駱愛梅都是心驚不已:“那韓江老賊呢?”喬振南道:“宗嶽把英兒救下山,又返回去殺了尚作義,他也知道青龍鎮上的百姓恨韓江恨得牙根兒癢癢,就從監牢裏他順地道扛下山教給了青龍鎮上的百姓,韓江本來就被尚作義打的隻剩下一口氣,老百姓們一陣亂踢亂打,他就死了,老百姓們又把他的肉割成一塊一塊咬著吃,把他的血也喝了個幹幹淨淨,又用大石頭砸碎他的骨頭,腦袋也砸得稀爛扔進了糞坑。那天我也在場,也吃了他一塊肉,我給你和悅華也帶了兩塊來。”說著就從背上解下包袱,解開取出個小木盒,打開,裏麵果然是兩塊人肉,還有一顆人心人肝,“這是韓江的心肝,你要不忙,咱們明天就去焉支山祭拜你爹。”駱承華道:“好。”又問:“六弟沒和你老人家一起來麼?”喬振南道:“沒有,他—他還有些事沒做完。”駱愛梅又問:“那我大哥呢?他怎麼也沒來呀?”
喬振南麵有難色,“英兒他,善有善報,英兒在山上做了不少好事,才有此福報。”駱愛梅大是著急,“師父,我大哥,他到底怎麼了?”喬振南道:“英兒他,已經白日飛升了。”駱愛梅便覺得一陣眩暈,差點沒昏過去。
駱承華趕緊一把接住,“愛梅,愛梅。”喬振南聽他這麼稱呼,就是一怔。駱愛梅就流下了眼淚來,喬振南趕緊道:“悅華,你別哭啊,英兒真的是白日飛升了。”就說了駱英中了韓江一劍、又被楊宗嶽用飛雲車就下驚龍山、在眾目睽睽之下白日飛升的經過,駱愛梅聽罷,自是將信將疑,駱承華也是驚愕半晌。
喬振南又一指身邊那女子,“老三,這是尚作義同父異母的妹子,叫做雁翎,尚作義喪心病狂,把她給—我已經認了她做幹女兒。我一個人行走江湖慣了,他跟著我多有不便,我想把她托付給你,你看行麼?”駱承華一看尚雁翎雖然衣衫有些破舊,卻難掩眉宇間一股英武之氣,腰裏也陪著短槍,便道:“師叔放心,就把雁翎師妹交給我吧。”喬振南點點頭,又對尚雁翎道:“丫頭,還不快拜謝大汗。”尚雁翎要下拜,駱承華趕緊扶住:“師妹,千萬不要如此,我這個大汗,就是做個樣兒,你不用當真。你來了,正好給愛梅做個伴兒。”
這天晚上,喬振南和尚雁翎就住在了駱承華家。晚上,喬振南也教幹女兒練武練槍,卻遲遲也不見那“父女倆”回來。梁雁翎練完功回屋先睡了,喬振南又在院子裏等了將近一個時辰,駱承華才和駱愛梅一起回來。喬振南迎上來問:“老三,你的政務很忙麼?”駱承華道:“是,唉,這個大汗,我真是不想做了。師叔,你老人家怎麼還沒睡啊?”喬振南道:“我不困,人老了,覺就少了。老三,你手下臣工也不少,我看你也不用事必躬親,小事交給他們處置就是了。”駱承華點頭道:“師叔說的是,我記下了。”
回到樓上,喬振南就先回了臥房,駱愛梅依然跟駱承華回臥房練武,然後一起和衣而眠。喬振南看在眼裏,心下又不禁暗暗喜慰。
轉過天來,駱承華把朝政暫交鎮南王兼宰相封雲龍代為處置,自己和駱愛梅陪著喬振南北上焉支山拜祭父親。
焉支山下,駱玉庭墳前,駱承華用韓江的心肝拜祭了父親,喬振南也拜祭了老友一番。駱愛梅也按孫女之禮拜祭了一番,喬振南在一邊看著,卻頗有些不自然。
數日後,三人回到天狼部,駱承華又在駱雪雁的靈堂裏給駱英設了牌位,讓他們夫妻團聚。他和喬振南都是駱英的長輩,便隻是上了三柱香禱祝一番,駱愛梅上香之後跪在蒲團上,卻什麼話也說不上來,回想諸般恩恩怨怨,便隻是流淚。尚雁翎想起駱英,也忍不住眼淚直流,駱承華和喬振南趕緊分別相勸,好半天,兩女才止住眼淚,駱愛梅又恭恭敬敬的給駱英駱雪雁磕了頭,“大哥,雁姐姐,你們在天上好好過日子吧。綃兒很好,你們別惦記我。”說著,又忍不住掉了眼淚。駱承華扶起她來,尚雁翎也拜祭了駱英,卻什麼話也沒說,隻是流眼淚。喬振南又是一番勸慰。
第二天,喬振南就提出告辭,駱承華挽留不住,就給帶上五十兩黃金做盤纏,還送了一杆短槍,一匹好馬,跟駱愛梅尚雁翎一直送出了天狼部。
臨別之際,喬振南把尚雁翎叫到一邊,說了半天悄悄話。這邊駱承華就問駱愛梅:“你猜師叔跟那小丫頭說什麼呢?”駱愛梅道:“猜不出,不過雁翎姐姐是師父的幹女兒,父女臨別,囑咐幾句也是在情理之中。”駱承華道:“你說師叔會不會喜歡上這小丫頭了?”駱愛梅道:“那怎麼會?師父都能做雁翎的祖父了。”駱承華道:“那有什麼?李世民也能作武則天的祖父,還不是照樣封她做了自己的才人麼?”駱愛梅道:“師父又不是李世民。”心下一動,又問他:“父汗,你也是堂堂帝王之尊,這些年怎麼沒再納幾位妃子呢?”駱承華幽幽的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這輩子隻愛你娘一個人。再說什麼帝王之尊,我根本也沒當真,要不是拗不過你封伯伯,我也不會穿什麼龍袍,做什麼金殿。”駱愛梅道:“可是丞相太尉都是封家的人,你就不怕他們起兵造反麼?”駱承華笑道:“造反好啊,我還不想幹這苦差事呢。再說天狼部本來就是封家的,他們真想要拿回去,我還給他們就是。”駱愛梅點點頭:“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