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仙說到這兒，臉上的淚珠兒竟掉了下來：“可憐我那爹娘聽說我要跟著花鼓戲班跑，竟把我關在屋子裏不給我吃喝，我被關了一天一夜，是我的表弟幫我弄了一匹白馬，偷偷放我出來，我才追上了他們的戲班。唉呀呀，這一晃竟是20多年過去了哩。“玉仙說到這兒，破涕為笑。
”嬸子，你後悔過嗎?“
玉仙擺擺頭：”命哩。不信不行的。“她理了理發髻道：”我娘在我小時候幫我排了個八字，算命先生說我要遠嫁，不然活不長的。所以我爹娘後來對我的行為也就沒有追究了。你二伯後來娶了我，帶了好多節禮去拜見我爹娘和我同族的長輩，爹娘算是原諒我這不孝的女兒了。“
靜芝說：”嬸子你好福氣哩，二伯對恁郎好著咧。“
玉仙就笑。
靜芝暗想，不管怎樣，玉仙嬸子的人生是她自己作的主，而自己的人生都是別人作的主哩。
靜芝在玉仙嬸挽留下，吃過午飯就打回轉了。鳳萱懂事，梅芝得救，靜芝開心。一路上她總在想著妹妹的事，父親要照顧生意，壽吾不在家，弟媳不理事，壽鬆在上學。誰管她？她多想把梅芝接到自己身邊來呀。可眼下，嘉庚離家，公公去世，秋葉自殺，婆婆成天吃齋念佛，秋芳和嘉午又沒成年，新玉還小，一家人就指望著自己支撐著，怎經得起再添一張嘴呢。敏芝說為梅芝找個落腳之處，自己的家尚不能讓她安身，何談別人家呢？
靜芝想著走著，渾身燥熱起來，她脫掉外衣搭在手腕上。從小葉廊橋到墓地要越過一壟黃豆地，豆子已經結莢，沉沉地掛在黃豆稈上。過不多久，等黃豆成熟，鋪在禾場上，用連枷一下一下拍打，豆莢會裂開，黃豆就像一個個娃娃蹦出來……靜芝想象豐收的景象，就想到無忌曾對她描述過的生活，生一群孩子，他帶著他們放風箏，習字練帖，看著他們在豐收的禾場上撒著歡兒奔跑……
如今，孩子倒是有了，可誰帶他們去放風箏？去習字練帖？去看著孩子們撒著歡兒奔跑？這許多年來，愁苦事一樁接一樁，哪裏還找得到當初憧憬的快樂生活？靜芝突然悲從中來，淚水洶湧而出。她的腿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墓地移步了，那一片荒塚，墳包一座連一座，無忌的墳上長滿了青草，她在那裏靜立良久。
她又去看了公公喬長林，這是座新墳，草還沒有完全長好，稀稀落落的像是一個癩痢頭，靜芝看到墳前竟有新燒的香與紙錢，有些奇怪，她撥了撥墳上的青草，對著墳鞠了三個躬。再去看秋葉，墳前一樣有新燒的香與紙錢。靜芝站在墳場中，仰麵朝天，緊緊地閉上眼睛，閉著眼睛時那一個個在九泉之下的人現出鮮活的麵容來，靜芝突然覺得後背發涼，她想起了曾經在小葉廊橋遇到德林叔的情景，渾身一下子不自在起來，便匆匆忙忙從小道上拐上官道，向村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