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水災(1 / 3)

光陰倏忽而過,到鳳蓮歪歪學步時,天公黑下臉來,從四月份開始,暴雨、中雨、麻紛雨,老天就沒有放晴過臉。兩個多月,衣服陰陰陽陽就沒幹透過,莊稼人終日戴著鬥笠披著蓑衣,水溝滿滿的,油菜籽倒伏在田壟裏,秧苗被水淹沒了,麥子在雨中倔強地呆立,那些麥粒如飽含淚水的眼睛腫脹著,隻有荷塘不怕雨,晶瑩的雨滴在青荷上隨風打幾個滾,依然融在一起,停在荷葉心,看上去亮亮的,像一顆顆珍珠。

男人們都上堤了。他們被編成防汛小組,駐守在東湖口和鼻家業子一段,按要求把堤內的高稈雜草割掉,清除障礙後,六個人一組從堤頂到堤腳一字兒排開,拿著竹竿巡查滲漏管湧。冬瓜、戴季平、戴鳳鳴、喬九斤、啞巴和喬二狗依次從堤頂排到堤腳,走著走著,啞巴的竹竿在堤坡邊探到了一個小圓洞,他啊嗚啊嗚地叫起來。喬九斤用竹竿子向裏戳進去,一條蛇呼地衝了出來,“青蛇標!”說時遲那時快,等驚悸的人們圍攏來,蛇早已銷聲匿跡。

水依然在上漲,鄉裏組織村民在漫裏嘎六屋台取土,一隻隻箢箕裏裝滿了被雨水浸透的泥土,大堤上出現了馱馬和板車,麻包鼓鼓囊囊地裝著碎石、鐵絲,築子堤用。

天終於放晴,太陽照在大地上光芒萬道。被雨水浸泡了60來天的大堤如睡醒的嬰兒,迷茫地躺著。一戶戶人家一竹竿一竹竿地曬出被子和發黴的衣裳,隻要能搬出的,都拿到太陽底下。人們不顧太陽的熱力,抖掉鬥笠蓑衣,去地裏清溝放水。他們以為太陽會收了那些溝汊河渠的水,秧苗會仰起頭來,麥子也會重新站立,到田野裏轉上一圈,那水滿倉滿囤地沒有一點下降的跡象。

起風了,南陽風。吹在身上熱烘烘的。“小暑南陽十八天。”這一晴竟一連晴了十來天,巡堤查到的險情多起來,儲備的麻袋、草包不夠用了,鄉裏緊急通知征運草包,裝土往堤上填塞。

在管湧滲漏此起彼伏的搶護裏,河裏的水依然在上漲。

林靜芝抱著鳳蓮站在村口遙望,男將們去堤上一連十來天沒回村,村莊裏盡是些婦女、老人和孩子,路上沒一個人,黃昏的清荷大垸寂靜無聲。

她走過慢坡,這時從遠處走來一個挑著擔子的跛腿男人,扁擔壓在他的肩上,閃閃悠悠,原來是喬祖義的兒子信穀,他因腿疾,做了鄉裏貨郎。靜芝道:“信穀哥,你可知河堤那邊的水怎樣了?”信穀壓低聲音道:“嫂子,我看堤扛不住了,到處在搶險,堆高一點,水又往上漲一點,怕是得搬家喲。”

靜芝慌慌往回走,先去了隔壁告訴了季才的媳婦芙蓉,季才結了婚,有了兩小子,他也上堤去了。又到春蘭家,要大家做個準備。正好路過春蘭家的麻臉萬啟朱說:“也沒見有人來把個信,曉得信穀說的是不是實話?”林靜芝便不再言語。春蘭道:“你愛信不信。靜芝你抱鳳蓮回去,我一會子去告訴大媽和大夥一聲。” 春蘭說的大媽是喬章氏。

林靜芝回家,收拾了衣物,又蒸了一籠蕎麥粑粑,把家裏要搬的東西歸整了一下,忙到半夜。

“漢江倒口了!漢江倒口啦!趕緊往高處跑啊!”銅鑼敲得人心裏發怵,這是喬家大灣躲日本兵荒敲過的銅鑼。

林靜芝一骨碌爬起來跑出門,黎明的曉色裏,村子已如同一鍋煮開的水沸騰起來。

林靜芝跑到婆婆房門口道:“娘,恁郎好些沒?我們得到窯堤上去躲躲水。”自打春上下雨以來,戴劉氏就一直心慌手冷,渾身無力,戴劉氏對媳婦道:“我走不動了,哪裏也不走。我就在家守著。”靜芝道:“恁郎沒聽見銅鑼都響了嗎?漢江倒口了,不走怕是來不及了。我先將糧食搬些到樓上,您老趕緊起床。”靜芝說著迅速地將幾袋麥子、大米扛起來送到了房梁上搭著的幾塊木板上,這才提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裹,抱起鳳蓮,扶著戴劉氏走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