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芝來到大姐家,才知道生活可以這樣子過,這裏沒有嗬斥,沒有打罵,沒有幹不完的活。她在琵琶寨已經習慣了早早起床,所以來到大姐家,她也是天不亮就爬了起來。靜芝讓她多睡一會兒,梅芝口裏應著,還是每天揉著惺忪的睡眼起床。哪有孩子不貪睡的,靜芝心裏知道,梅芝這是做習慣了,到大姐家了,也搶著幹活。梅芝起床後,先是把一家人的衣裳全部泡在腳盆裏,然後去掃地。這時靜芝已經去上工了,新玉也上學去了。
喬章氏直誇這上小娃娃是真懂事,梅芝愈加勤快。
梅芝與新玉成了玩伴,梅芝是前輩,但年齡比新玉小,新玉一放學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他們躲貓貓,蹦關,捉迷藏,做泥人。兩人玩起來開心極了,他們從來不吵架,梅芝讓著新玉,新玉也讓著梅芝,讓他們開心而快樂。
有時兩人還一起去村子裏和村外撿柴,他們提著一個撮箕撿起一些枯樹枝,兩人提著回來氣喘籲籲,卻幹得不亦樂乎。他們還提著小竹籃跟著秋芳姑姑去割豬草。偶爾梅芝還會幫著喬章氏燒火做飯,她漸漸長胖了些,這個家也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嫌棄她。
隻是看到村子裏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父親,而新玉沒有,她的心裏有些犯嘀咕,姐夫到哪去了?為什麼姐姐是一個人生活,她不敢問,也不想問,隻是漸漸明白為什麼當初在琵琶寨姐姐不肯帶她走的原因了。她愈加小心謹慎,生怕在這個家裏做錯什麼。
插早穀秧時,林靜芝才看到戴季平,這是她從蘆葦回來一星期後。雨慢條斯理下著,他頭戴鬥笠,身穿蓑衣,坐在秧馬上扯秧,靜芝一眼認出了他,他扯秧的姿勢太奇怪,兩隻手幾乎貼著水麵,因此他的腰彎得比任何人都要低,林靜芝挑著秧在田埂上走來,戴季平正直起腰,他抬眼看到正盯著自己的林靜芝,愣住了,他的嘴唇翕動一下,終於什麼也沒有說,就埋下頭去。靜芝一閃身挑著一擔秧走過去。
江漢平原的梅雨季節到來了,一場雨連著一場雨下著,這段時間林靜芝盡想著吃酸豆角,可這個時候豆角還沒有長出來,她覺得嘴裏寡淡寡淡得一點味兒也沒有的時候,翻江倒海的嘔吐開始了,林靜芝突然明白月潮竟有兩月沒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她魂飛魄散。
那個夜晚?那個那個柴山的月夜?難道,那個晚上就是奪她性命的日子麼?那個畜生幹下的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為什麼要她這個苦命的女人來承受!
她的新玉還小啊,她的鳳萱也沒成人啊,她的妹子梅芝今後又該誰去照顧她啊!
她擔著大桶去挑水,她用拳頭不斷擊打自己的腹部,她沒命地在地裏挖土割草,她想把那坨骨血倒騰出來,可一切努力都是白費。
林靜芝沒辦法了,夜深人靜之時,她看著兒子睡著的憨態樣子,止不住去輕輕地在他的臉上親吻,她看著妹妹睡夢中還在說夢話,止不住也去輕輕地抱住了她。她的淚水每一夜都像決堤的水一樣流不盡。她漸漸地消瘦,漸漸地木訥起來。
她不敢跟任何人說,也不能說。她一邊幹活,一邊心如亂麻,她多麼想一覺睡過去再不醒來,可天黑了第二天照樣亮起來,她還是得起床去出工,去幹活。她變得少言寡語,心事重重。
一個月過去,又一個月過去,漸漸地摸得到那個硬塊了,穿再大的衣裳也遮不住了,在麥子收割歸倉後的一個晌午,林靜芝蒸出了麥收後的第一籠香饃,她把新玉和梅芝叫到一起,對新玉說:“兒啊,娘要出趟門,你要聽婆婆的話,好好學習,學會照顧梅芝幺爺。”“帶我和梅芝幺爺一起去好嗎?”新玉道。靜芝聽了兒子的話,一把將他摟進懷裏:“不行,路太遠了,兒啊……”話沒說完,淚如泉湧。新玉詫異地看著靜芝:“娘,你怎麼哭啦?走不動我背你。”靜芝破涕為笑。“聽話,帶幺爺玩去。”新玉自是蹦跳著帶梅芝遊戲耍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