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插早穀秧時,壽鬆來報喜,說二姐又生了個女兒,還幫他找了戶人家學剃頭手藝。壽鬆來接靜芝,讓大姐把他帶去蘆葦拜師。
隔天,姐弟倆一早就出發,中午就到了蘆葦鎮。
鎮子的街,青石板鋪在路中,兩邊的店子挨家挨戶排著,公私合營後,楊延壽的門麵改為鎮工商所辦公地了。姐弟倆繞過門麵,穿一條窄巷子,往敏芝家後門而去。門前兩邊一對石獅子不見了,門扉的色澤已經老舊,門掩著,靜芝敲了下門,一位盤著發髻的幹淨曆練的婦人邁著小腳來開了門。
“親爺,恁郎好吧?”楊子祥的母親聞言微微一笑:“是靜芝呀,你可好久沒來了。喲,壽鬆長這麼高了。”楊母接過雞蛋、母雞,把客人引進院門。
方塊大磚鋪成的甬道將院落一分為二,右側踏兩級台階便是一個茅廁,木窗戶鏤雕著花紋,古色古香,雅致幹淨,院子左靠門種著一株西府海棠和一叢紅梅,地上長著馬莧漢、拌根草,有一種開著綠色小花的藤蔓攀著牆向上爬去。
穿過廚房,拾級上廳堂,兩邊是二層樓的廂房,樓板一律是厚實的木板,之後是一個天井,房子原來的正門現在成了後牆,已經封閉。敏芝纏著頭巾睡在東廂房一樓的床上,聞聽客來,待要坐起,靜芝上前一把托住了她,用枕頭墊在她的腰後。嬰兒用布包裹著酣睡,紅紅的臉蛋黑黑的頭發,靜芝笑著輕輕地接了過來。
她抱過來給站在房門外的壽鬆看,說:“這是你小舅舅。”那嬰孩閉著眼竟無聲地笑了笑。壽鬆驚異:“咋看到我就笑了呢?”靜芝道:“奶娃子夢笑。定是夢見舅舅來啦。”親爺從廚房端來了兩個藍花瓷細碗,碗裏紅糖水裏浮著兩個荷包蛋,香氣彌漫。
“你瘦了,姐。”敏芝道。
“春上活兒多,忙一些。倒是你坐了月子,也未見養好些。”
“藥鋪公私合營後,子祥被派到劉集衛生所上班,家裏退了夥計,一應事兒都得我自己操心了。單是梅芝和壽鬆的事,也是托了不少人的。”
“姐姐我無能,什麼都得你張羅。梅芝現在怎樣了?”
“何家收養梅芝後,梅芝總不叫他們,那兩口子就不熱乎,我說你叫一聲割了你的舌頭?啊?不就是喊聲‘父’和‘娘’嗎?不管怎麼說她,她就是不喊。後來何家有了小孩,就把她送到了北山一個親戚做童養媳,我眼睜睜看他們把她送走了。”
“你可知道,她在北山過得好不好?”
“沒去過,那家四個男娃,梅芝是給老二還是給老三都沒定。”
“可憐見的,性格又是那樣倔強,誰知道她在那怎麼樣了?”
“我原是想她在那裏過一段時間再去看看她,沒想懷身了,早先那個不小心掉了,懷這個處處都是小心翼翼的,父去世大雪天我也沒敢回桃集。北山天遠路遙,到生了,這會子更是去不了了,隻有以後再找時間去。”敏芝歎道。過一會兒又說:“壽鬆的事子祥回來跟我說了,你說這劉賢萍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心腸咋那樣狠毒?!我們去找了水生爹,他家做理發手藝在鎮上是有名的,好說歹說才同意了,三年學徒期。”
“阿彌陀佛,你們費心了。我心裏的事,這一樁算是落下來了。我……”靜芝還想說什麼,一下子竟不知從何說起,看著姐姐欲言又止的樣子,敏芝道:“姐,有什麼心事麼?你說出來我們合計合計。”這時,繈褓中的嬰兒醒了,響亮的哭聲一聲接一聲。敏芝抱起來,將奶頭塞進她的小嘴裏,小女孩瞬刻安靜下來。
靜芝輕輕摸了摸嬰孩柔軟的頭發,她歎一口氣:“敏芝,你看你姐夫這一去10多年了,連個音信也沒有,我原想等他十年再作打算,可新玉早過了十歲了,現如今農村互助組都是要勞力,幹活夫妻有個照應,我一個人實在難以應付,想討個人了……”
“那不行!”敏芝沒等靜芝說完,斷然回絕,“你已經嫁了兩次了,哪能再嫁?這一說出去,人家說我有個嫁了三次的姐姐,不丟死人了。”
靜芝一下子噤了聲。
看著姐姐發呆,敏芝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姐妹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吱聲。良久,靜芝打破沉默:“你的意思我曉得了,你好好休息,月子裏要靜養,這兩天我要去趟北山。”
第二天吃過早餐,靜芝便與壽鬆往北山。北山在竟陵北佛子山一帶,拿著楊子祥給的地址,天擦黑時才找到了一個叫琵琶寨的村子,它坐落在一個叫燕子嶺的坡地,從坡地一條小路斜下去有一個小潭,黃昏時分站在起伏的丘陵看寨子,真覺得像一個倒立的琵琶。兩人挨近村子的時候,遠遠看見一個小姑娘背著一捆柴從山坡上走來。一個老人坐在門邊拿著一個長長的煙袋吸著水煙,靜芝上前躬身問道:“大伯,問哈柳三的家在哪?”老人將煙杆從嘴中撥出,揚手往北一指:“一直往前走,走到最頭上一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