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柴山(1 / 3)

驚雷轟隆隆地滾過頭頂,又一個春天到來了。這沉悶的春雷沒有閃電開路,隻是在雲層裏悶悶地響著,像是向誰發著脾氣一般。有毛毛細細如飛針的雨絲落下來,不知不覺中,地裏的小草兒發芽了,村裏的樹枝兒染綠了,油菜的黃花兒也開始綻放了,還沒有挑出嫩苞的桃樹上一粒一粒的桃膠,黃晶透亮,像是桃樹擠出的淚珠兒,樹下麵有一堆一堆的細細潤潤的土,那是蚯蚓拱出的奇特造型。

村中的那棵古槐,孕育出的一樹淡黃淡黃的小花苞,已經隨著天氣的轉暖,花萼綻放 出了一片迷離的粉黃,魔術般的一團團一簇簇,清麗脫俗,風姿綽約,一陣清風吹過,隱隱的花香在村莊遊蕩。

秋芳到了出嫁的年齡,男方是春蘭娘家堂妹的表弟,這是早年定下的娃娃親,本來要在舊年要人,因家裏勞力少,又留了一年,眼看秋芳快二十歲了,男方又催討,喬章氏同意把女兒嫁了。

秋芳走後,屋子裏更顯空蕩。

明媚的春光裏,鳳萱回村來了,林國棟的戲班被收到縣裏,與另外兩個花鼓班合為竟陵縣花鼓團。

互助組的女人們在薅草,鳳萱也拿了把鋤頭去幫忙。 她紮著一對小辮子,瘦瘦高高的個子苗條勻稱,舉手投足風擺楊柳。

“靜芝姐,你壇娃子長得多靈醒啊。”女人們招呼。靜芝笑應著。

互助組裏有十來戶人家,他們鋤完一壟,有人說:“鳳萱,跟我們唱段花鼓戲,給我們解解乏吧。”鳳萱羞怯地看著母親不語。靜芝笑了:“就給大家唱一段吧。”

鳳萱說:“那,就唱一段薅草歌吧。”

“好好!”女人們直起腰,把鋤頭抱在懷裏,鼓起掌來。

“太陽啊,一出哇笑哇嗬嗬喂,

笑哇嗬嗬喂,

開口就唱幸哪福歌喂,

幸哪福歌喂,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吔,

婆婆無牙也唱歌喲,

呀嗬依嗬呀嗬依嗬呀嗬依嗬嗬……”

“真好聽!教我們吧。”一人說眾人和。鳳萱便當起小老師。

草薅完了,一家一家的人跟著往村裏走,看人家夫妻一對對走在前後左右,靜芝悵然若失。

鳳萱在長青爺爺家又玩了一天,隔天就回了城關。

砍青飯漚肥是這個春天最要緊的活兒,地裏的土經過一年的栽種已經失了營養,青肥可讓土地變得柔軟,莊稼靠天也靠沃土滋養。上山割草的這一日,五更天,互助組裏的人起了個大早。

“靜芝,你搞好沒?”村南的有雲提著個竹籃,走到林靜芝家門口,悄聲問。

“好了,走吧。”在灶台把飯菜放入包袱的林靜芝答道。

天還是黑乎乎的,兩人摸索著走出了村口,三條船一字兒擺在小葉河,從小葉廊橋上船往東南,到柴山的洲子上,乘船來去得三個多時辰。擠到船上的人還是睡意朦朧,不時有人打著哈欠。

四野裏靜悄悄的,聽到夏蟲的鳴叫和劃動的槳聲。

有人說:“太早了些。”

“早什麼早,一到柴山就亮了。”喬二狗啞著聲音,他是組長。

“小尼姑正青春年方二八,恨師傅坑留我庵堂出家,每天天在禪堂燒香化水,餘外我還要拜菩薩。”誰哼起了花鼓調。

戲鄉的人一出口就是這帶著煙火氣的男歡女愛。

“九斤,這是哪一曲啊?我怎沒聽過啊。”有男人怪怪地笑。

“你在屋裏可唱過多遍了,在這兒裝!”男人的女人搶白道。

九斤不理睬,又唱:“自那天去到了山門外玩耍,見一位年幼冤家,他把兩眼瞧著咱,咱把兩眼瞧著他,二人秋波留情下。尼姑牽掛,咿喲,想念於他……”

隻聽船尾一個人道:“我曉得,這曲叫《思凡》。”

“不對,叫《小尼姑下山》。”

“你們都說錯了,這曲叫‘想男人’。”鴨公嗓陰陽怪氣。

“二狗,一清早的,你不嚼蛆你會死啊!嘴巴癢了到船幫上擦一擦。”隻聽“咚”的一聲,接著一聲“哎喲”,女人朝男人的背上一巴掌打過去。

“老子就到你的嘴上擦一擦。”二狗覥著臉道。

“這老抽筋的,越活越不像樣了。”女人扭著身子笑罵,船猛地歪了一 下。

“哈哈哈哈。”一船人哈哈大笑。

萬啟朱發狠道:“這翻泡死的,總沒個正經樣!”

靜芝的瞌睡醒了一大半,聽著男男女女的調笑,她一聲不吭。

曉色中木船到了柴山。東邊的天際早已現出一片燦爛的雲霞,由淡變濃,登岸時,一輪紅日於朝霞裏噴薄而出,一個晴朗的春日。

荒洲上青草肥美。

一家一戶分散在漫山遍野。除了風聲,就聽見割草的聲音,靜芝彎腰埋頭,割完一大片。太陽打在身上,熱烘烘的,衣衫汗濕了,腰酸疼起來,她站起身揉揉腰,走到開始割草的地方,拿起壺裏的水倒了一碗,咕嚕咕嚕地喝下去後,收攏倒伏的青草,打開草要子,把草攏在一起捆紮起來。不覺已是正午,靜芝這才感到餓了,她坐在一塊石頭上,打開了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