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解放了。解放軍的部隊開進了縣城,接管了縣政府,全城人民夾道歡迎。
部隊抵縣城的當晚,解放軍文工團在竟陵中學廣場演出京劇《逼上梁山》,這是不同於花鼓戲的一個劇種,戲鄉的人民聽得新鮮,但人們還是最喜歡自己耳熟能詳的劇種花鼓戲,人們說那花鼓子戲呀,叫喲哎喲。而此時一枝花已經在戲鄉的人們心中成了花鼓子紅的代名詞,民間傳出:“看病不吃藥,隻要聽一枝花的喲哎喲。”很多的花鼓戲班搭台唱戲,歡慶解放,《討學錢》、《遊春》、《打連廂》、《掐菜苔》《繡荷包》《雙撇筍》這些劇目,人們越聽越上癮,越聽越愛聽,而《站花牆》,依然是首選。
除了唱戲,還有秧歌隊,還有獅子、龍燈、采蓮船。城鎮沸騰了,鄉村沸騰了,開心和歡樂洋溢在人們臉上。
清荷垸的秧歌隊在禾場上練習,鑼鼓震天,到處欣欣向榮。
歡樂和怡寧在清荷垸湧動,喬家大灣在這股潮汐中,卻安靜而肅然。
喬家大灣的賭場未開,花鼓未唱,秧歌隊上龍潭慶祝勝利去了。戴季平沒有回來,花鼓也便沒了主角,喬祖德沒興味組織,家駿的犧牲讓喬祖德沒了精氣神。喬家宜在縣委安頓下來後,抽腳回了趟家,喬祖德看著小兒子淚如泉湧。
歡聲笑語中,林靜芝默然注視熱鬧的人群。見過白無常後已漸漸恢複的睡眠又重新失去。
聚緣泰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突然失火,呼嘯的北風使火頭竄上半空,等林國梁驚醒時火勢已蔓延,他顧不得穿衣,披上棉被拉起壽鬆就衝出了廂房,一出七進的房子裏,除了這爺父子,就是媳婦和兩歲的孫子大波。林國梁叫醒媳婦,一家四口驚慌失措地跑到後院喊救火。鄰居們提了水桶、臉盆救火,等火熄滅,已是雞叫頭遍。
林靜芝聽到訊後即趕回桃集,門口一片狼藉,偌大的門麵隻剩下幾根燒得漆黑的柱子,門匾掉下來。林國梁失神地坐著,仿佛一下子老了。靜芝叫聲“爺”,林國梁癡呆著轉向她,如看陌生人一般。靜芝一把扶起父親,又把壽鬆摟在懷裏,寒冬臘月,弟弟穿著單褲,一雙赤腳趿著雙單鞋。林靜芝驚奇地發現,父親的肚子出奇的大,像個懷胎的孕婦。
“爺,你怎麼了?”林靜芝哭起來。
“大肚病。”林國梁乏力地說道,“沒辦法了。”
“賢萍呢?”靜芝問。
“她今早帶大波回了娘家,得帶個信叫壽吾回來。”林國梁道。
釘螺造成的疫情讓桃集的大肚病成了一道奇觀,這裏河渠溝汊多,釘螺多,血吸蟲寄生在釘螺體內,人們下河打魚撈蝦,種田割草,成天與水打交道,一人得病,多人感染。桃集男女老少,已經有多人離世,林靜芝不知所措地看著父親痛苦的樣子,欲哭無淚。
靜芝當天就去了蘆葦鎮,楊延壽藥鋪已經公私合營,聽靜芝說了嶽父的病情,楊子祥即去抓了一大包藥。靜芝讓妹夫給在漢口做活的壽吾帶信,讓他盡早回家。
靜芝當天傍晚就趕回了桃集。
林國梁看著靜芝忙著給自己熬藥,滿懷愧疚。想當初把她嫁入喬家大灣,自己就想到是不是喬家要衝喜,女兒嫁過去不到兩個月就成了寡婦,逃回來求他留下,又是自己狠下心將她趕走。如今那喬嘉庚杳無音信,女兒一個人操持一個家,自己不但幫不了她,還要跟她添亂。林國梁滿心難受。
靜芝一邊教壽鬆熬藥的方法,一邊與父親聊家常。
林國梁告訴靜芝:“土改劃成分,你大伯、二伯和我們家都劃了地主。土地全部交了公。”
靜芝不知如何安慰父親。
“你們灣子裏土改情況怎樣?”林國梁問。
“保長家的田多,劃了地主。共三戶。村子裏大多是貧農和中農。”
“地裏的活你做得來嗎?”
“還好。成立了互助組,一起幹。”靜芝回答父親。
湯藥熬好了,喝下藥的林國梁似乎感覺好了些。看父親喝了藥安穩地睡去,靜芝決定回家,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她放不下心,她叮囑壽鬆,這一罐藥還熬兩次。
此時天色向晚,北風呼嘯,靜芝動身走了十多米遠,一回頭看到弟弟還站在門口目送著自己,瘦弱的身影十分孤單,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嘩嘩淌下來。她想回去得抽空給父親和弟弟各做一雙棉靴。
靜芝回家時天已黑透。
冬天真的來了,清荷大垸的田野上刮著的風吹著響亮的口哨,互助組在這個冬天是挖塘泥,林靜芝和嘉午成了家裏的主要勞力。
清匪反霸的鬥爭全麵展開,薛團長在這場鬥爭中被查出娶第三房姨太太時仗勢打死過人,還失手打死過下屬,事實確鑿,他被押上審判台公審公判後,執行槍決。戴季平作為薛團長的副官,以反革命罪,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到處都在發動群眾檢舉揭發,在召開的公審大會上,原來霸占柴山的財主和地痞被押上台批鬥,新任鄉長程登府鐵腕出擊,槍斃了一批惡霸,他不顧親姐姐求情,將做過強盜的侄子馬小六押赴刑場,震懾鄉裏。馬小六與喬二狗搶劫魯法堂後並沒有收手,他漸成鄉裏一霸,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喬二狗在鄉保障所裏與偽鄉長共事的經曆也被人揭發,喬二狗私下裏花錢打點,痛哭流涕地反省,終於得到寬大處理,他縮在家裏老老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