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雪夜(2 / 3)

忙完了互助組的活,靜芝一有空閑就趕做一家人的鞋和衣裳。

小年過後,天氣就變得陰晦了,到除夕飄起了雪花,無風。雪像一朵朵潔白的棉花溫柔地自蒼穹落在瓦楞上、樹梢上、田野上。飄飄揚揚的雪直到大年初五清晨才停,大地如鋪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厚毯。林靜芝早早地醒了,她是被一個夢驚醒的,原野上父親趕著一駕馬車在泥濘的路上艱難行走,天下著雨,靜芝拿著蓑衣叫著父親,父親就是不理他,她氣喘籲籲,直跑得渾身酸疼。等終於追上父親,將蓑衣披在父親身上,父親身子一歪竟倒了下去,“爺,爺……”靜芝直叫到掙紮著醒來。

秋芳在鏟雪,靜芝走出屋子,寒冷讓她一個激靈,頓覺精神為之一爽。“嫂子起來啦,我們來堆雪人吧。”秋芳看到靜芝高興地叫道。

“你起得早,秋……”靜芝應著,一句話沒說完,樹上突然騰起一隻烏鴉,“哇-哇-”地叫著直衝雲天而去,樹枝上的雪紛紛下落,聒噪聲仿佛布匹撕裂的脆響。嚇得靜芝向後跳了一步。右眼皮這時兀自跳了起來。

秋芳看嫂子嚇得煞白的臉道:“不過是一隻鳥罷了。”

那隻黑色的烏鴉,飛過鄰居的屋頂,飛向大雪無垠的原野,往小葉廊橋方向飛去。靜芝的心頭劃過一絲不祥。她揉了揉眼,回屋叫醒兒子起床和小姑姑玩雪人,聽說堆雪人,新玉一骨碌爬了起來。

靜芝拿出針線,壽鬆的棉鞋已經做好,父親的棉鞋就剩下上鞋幫了,這樣的雪天,靜芝惦念著父親和弟弟,想趕緊做好後去一趟桃集。

喬章氏燉了一鍋蘿卜湯,一碗炸辣巴子,一個雞蛋餅,張羅著吃飯。新玉在屋前叫:“婆婆,娘,來看雪羅漢哦!”婆媳倆走到門前,隻見新玉的臉紅撲撲的,棉衣敞開,喬章氏上前一把摟住孫子道:“把衣裳扣好,別傷風了。”邊說邊從衣襟上解下布巾給孫子擦汗。秋芳找來紅蘿卜皮,給雪人臉上貼了,新玉哈哈大笑。

一家人圍著火爐吃了早飯,放下碗筷的一刻,靜芝的右眼皮又開始跳。

看著嫂子不停地揉眼睛,秋芳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嫂子,你哪隻眼睛跳得狠些。”

“右眼,早起就跳。”靜芝道。

“小蹄子,舌尖嘴長。哪有跳財跳災的說法。”喬章氏喝住女兒。

靜芝道:“娘,秋芳說的是。這眼皮跳總是會有個什麼事的。”秋芳吐下舌頭,不再吭聲。靜芝拿著上鞋幫的靴子,白索子拉得嗚嗚響。

鞋幫剛剛上好,冬瓜踏著雪走到門口道:“靜芝嫂子,你娘家傳信來,讓你快回去一趟。你父怕是不行了。”

靜芝呆著,傻了似的。喬章氏忙對冬瓜說:“難為你這個天氣還來把個信兒,快快進屋來喝口熱茶。”冬瓜道:“我去魯駕河恩媽家,碰到桃集去魯員外家走親戚的人,聽說我是喬家大灣的,就要我帶個信來。”

靜芝緩過神,冬瓜道:“這雪總算是停了,嫂子去路上小心些。”

冬瓜說完走了。怕新玉趕路,靜芝讓秋芳帶了新玉去打雪仗,自己用包裹包了父親和壽鬆的棉鞋,和婆婆打個招呼,自個兒出了門。

雪很深,田野如鋪著厚厚的地毯,等靜芝跌跌撞撞趕到桃集,一眼看到家門口圍著的人群,她的心幾乎要跳出胸口了。她擠開人群跌進屋去,隻見門板上躺著一具遺體,父親的臉被一張白紙蓋住。

“爺,爺啊,我的親人哪!” 靜芝撕心裂肺的哭聲,讓在場的人禁不住流下淚來。

壽吾早回來了,他和二伯林國棟接待前來吊唁的鄰居親友,知賓先生還是傳煜爺,他在林國偉的協助下,安排喪葬事宜。二嬸娘玉仙攙扶起靜芝,遞給她一杯熱茶,靜芝平靜下來。

壽鬆告訴姐姐:“爺喝完了藥,還不見好,肚子脹得老高,桃集有個土醫生,給他用破碗的瓷片在肚子上刺一道口子,把一根麥管插進去,肚子裏便流出好大一盆黃水。爺有天夜晚起來想上吊,繩子都搭在了屋梁上,我一驚醒過來,沒見爺,便大聲哭喊,爺便回來了。前天爺說,難受得真不想活了,他說怕嚇著我,不會在家裏死。爺說‘我死了,你要學會照顧自己’。我每天晚上一上床就緊緊抱著他的腳,瞌睡羅羅神也耐倒睜著眼睛,生怕爺不見了。可昨晚我實在困得不行,到雞叫我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我冷醒,一摸沒了爺的腳,我急忙爬起來,滿屋也沒找到,我便叫了哥哥起來,打開門看見雪地上一行腳印往河邊去了。我真混啊!竟然睡死了,如果我驚醒了,爺就不會死了,爺啊……”壽鬆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