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雪夜(3 / 3)

“不怪你,是爺的病得殘了,病折磨得他不想活了,活著受罪。”靜芝哭著安慰壽鬆。

林國梁的一雙鞋整整齊齊地擺在河邊,河已封凍,冰很厚。冰麵上砸開了一個窟窿。兄弟倆站在河邊,嘶聲竭力地喊叫,哪裏還有爺的回音。壽吾帶著壽鬆去敲了大伯林國偉、二伯林國棟的門,組織了族人,拿了滾鉤敲碎冰層去找人,在下遊20來米的河段鉤起了林國梁。他身著棉襖,腳縛青磚,是抱了必死的心了。

靜芝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落下來。她去到父親跟前,父親直挺挺地躺著一動不動,一雙腳著一雙舊布鞋,一根白線將兩腳絆住,鞋幫見得兩個小洞,靜芝回轉身取了包裹,將新棉鞋拿出來,想給父親換上,玉仙嬸娘在一旁小聲勸道:“靜芝啊,你父已經走了,這鞋還是給你兄弟穿吧,你看他的腳都凍壞了。”靜芝含淚道:“嬸子,我都做了的。我該早點來的呀,我可憐的爺,大冬天還穿著單鞋。他是再沒有機會穿我做的棉鞋了。爺啊!”可憐她日日夜夜趕做出來的棉靴子竟成了父親的壽鞋,抱著父親的雙腳,她心如刀絞,悲慟欲絕。

玉仙二嬸拉起跪著給父親換上新棉靴的靜芝,勸慰道:“你爹他穿上你做的新棉鞋,一定很暖和的,你不必太傷心了,保重身體要緊啊。”

靜芝順從地站起來,她拿過包袱,把弟弟壽鬆悄悄地拉到一邊坐在椅子上,看著弟弟腳上凍的紅腫,她問:“你的棉鞋呢?”

“沒有。娘做的鞋穿小了,這是二嬸子給我做的一雙布鞋。”

靜芝道:“二嬸子家一大屋子人,你讓賢萍嫂子給你做一雙啊?”

“哼!她!她!她還跟我做鞋?她歪拐得狠!那個惡躁婆娘,她的心比蛇蠍還毒啊……”壽鬆眼裏噴出火來。

“是朗這樣說嫂子呢?”

“哥回來後,她是啥事都不做了,除了帶大波,一有時間就去打麻將。她天天摔盆打碗,說家裏現在養不起閑人,我隻好退學回家了。”

靜芝吃驚地問:“啊,你沒上學了?”

“上不起學了,姐。一把火燒得什麼也沒啦,爺又病了,要錢治病,家務事也要人做。”

靜芝淚流滿麵。壽鬆成績好,老是拿5分,在學堂裏一直當著班長,連跳兩級,年齡不大,在桃集是出了名的聰明。靜芝心裏想起他上學時的樣子,一頂黑綢鑲著金邊的瓜皮帽,一件翡翠對襟長衫,腰裏係著一個小荷包,腳穿一雙青布鞋,揚著手裏的習字的本子,在青石板上奔跑而來……那個少年哪裏去了?

恍惚間,又聽壽鬆道:“要她幫我做條棉褲,她說沒錢,小三子說她打好大的麻將,哥在外的錢都是寄給她的,以前家裏的生意也是她在收賬,爺說錢都在她的手裏。我早上放牛,腳都凍成冰了,我真怕腳趾凍掉了,牛屙了屎,我把腳伸進牛屎裏,才感覺到暖和些。”

靜芝眼雨水一漫,她一把抱住壽鬆:“有姐,別怕!姐幫你做了雙靴子!來,姐幫你換上。”她一手拉著壽鬆的手,一手在他的頭上摩挲,突然摸到一個蛋大的包塊,壽鬆疼的頭猛地一偏,靜芝急忙問道:“咋回事?”

“惡婆娘打的!我放牛回來,爺在床上疼得喊,他想喝口水,可她還在麻將桌上,我去喊她,她回來說我衝了她的財運。我說你好吃懶做不管家,也不管爺還病在床上,哪像一個做媳婦的樣子?她揚起鍋鏟就打到了我的腦殼上。”

靜芝無語,他給壽鬆換了新棉靴,半天才道:“賢萍,哪裏賢了?可真夠狠的!”

棉靴剛剛合腳,壽鬆站起來跺了跺腳,他感激地看著靜芝,甜甜地叫聲:“大姐,真難為你了!”

林國梁出殯時,雪又飄起來,靜芝看見對麵屋頂有隻烏鴉,呆呆地看著自己,她一揚手,那烏鴉一動不動,她彎腰抓起一把雪,捏成一團,向那烏鴉擲去,烏鴉“嘎”的一聲飛了,靜芝覺得這隻烏鴉就像是從喬家大灣飛走的那隻。

送行的人站滿了大街,人們肅穆地垂著手,無聲地凝望著,桃集街麵的空氣在冰天雪地凝滯沉重,生機消彌。一具黑漆棺材八大金剛抬起來時,神前的碗一並在門口摔得粉碎。聚緣泰那個精幹的老頭走完了他的人生,從此聚緣泰這個名號,隻成為人們口中茶餘的談資,消閑解悶,噴飯供酒。

敏芝沒來吊喪,她懷孕動紅,楊子祥來的。林靜芝從妹夫口中得知,何姓人家的婦人懷上了孩子,到女兒出生,便將梅芝送到北山他一個親戚家做了童養媳。

想到隻有6歲的妹妹不知到了何處,靜芝的淚水又漫出來。她對楊子祥說:“他姨父,壽鬆在家裏恐怕是過不下去了,還是要麻煩姨父,幫他在蘆葦鎮找戶人家,學門手藝才是。”

“姐姐,我回去便張羅這事。”楊子祥已聽聞舅兄夫婦與壽鬆的矛盾,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