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柴山(2 / 3)

一陣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兩條小幹魚,一沱酸醃菜,半邊卷心白菜,靜芝三下兩下就扒拉幹淨了。她顧不得休息,又開始割草。直到太陽偏西,靜芝把割下的草打捆,拿起軟架挑到河邊時,不禁嚇得扁擔丟在了地上,湖邊空蕩蕩的,竟是連一隻船也沒有了!

早上彎船的地方難道不是這裏嗎?怎麼可能都走了呢?也沒見誰喊一聲啊?靜芝拔腿往洲子北麵跑去,她高一腳低一腳在雜草叢中跑,摔倒了又爬起來,爬起來又被絆倒。洲子是橢圓形,船往回劃得轉個大彎。靜芝飛快地奔到洲子北,遠遠地看到三隻船的影子。

“有雲!九斤!回來!回來呀!”靜芝高聲喊著,叫著,那船依然在往前劃著。靜芝這才發現,風向不對,風竟是向著自己這邊吹來的,她的聲音全打回來了,洲子遠處起了應和的回聲。

靜芝絕望地望著遠去的船,跌坐在地上。

西天最後的那一抹水紅消失的時候,風變了向,不再是熱力暖暖的南風了,東北風的涼意漸漸加重,靜芝往回走,走到自己割下青草的那一片坡地,她不知道餘下來她該幹什麼?

她走到放包袱的地方,裏麵隻有一點沒有喝完的水,沒有一粒糧食可供充饑的了。

興許還有別的船會經過這裏吧?她想。

守在湖邊望半天,哪裏還有船的影子,除了幾隻偶爾飛過的鳥。

她想,這樣不行,就算是有船來,這些草還是得弄回去呀,於是她將那些捆好的草一擔一擔移到岸邊,等把那最後一擔草弄到湖邊,天幕就像是布下了一張大黑罩,徹底地黑了下來。林靜芝坐在草堆裏,聞著青草的味道,茫然地望向夜空,隻見一輪明月正從東方升起,她突然看見了父親,父親站在雪地裏,腳上縛著兩塊青磚,一步一步走下河去。“爺啊!”靜芝大叫一聲,遠處回響起“爺啊啊爺啊啊啊”,靜芝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她驚恐地望向四周,靜夜危機四伏。靜芝閉上了眼睛,她又看見了娘親,娘坐在燈下給她做一雙小布鞋,娘的嘴裏哼著小曲:“未開言哪,不由人嘞,我的珠淚滾滾哪啊啊……”靜芝的眼淚就止不住流了下來,娘嫻靜而溫柔地在眼前看著她,她張開雙臂想撲入娘的懷抱,麵頰抵著了青草,她伏在草堆裏,讓青草覆蓋在自己的身上,有老鼠的吱吱聲在附近響著,漸漸地聲音大了起來,聽得到青草倒伏的聲音,蛇!是蛇逮住了老鼠!“啊!”靜芝嚇得跳起來,隻聽得老鼠的哀叫一聲聲低下去,四周又靜謐下來。靜芝才又躲進草堆裏。

肚子是真的餓了,靜芝抓起兩根青草嚼起來,青草有股甜甜的味道,她漸漸安靜,今夜看來隻能在這裏度過了。別人家都是夫妻照應著,有誰還想到把她落了下來,喬二狗當著組長,這幾條船的人來了多少人回去多少人,你難道不清點一下嗎?一個沒有男人的女人,一個偽方家屬,這日子以後怎麼過呢?新玉都十二歲了,當初想著等個十年八年,現在十二年過去了,嘉庚音訊全無,這輩子的緣分怕是已經盡了。

靜芝第一次在心底萌生了再嫁人的念頭。

一輪明月懸在頭頂,星子如釘。奶奶說月亮裏有嫦娥哩。有嫦娥相伴,恐懼似乎少了些。她想著這天下的女子,怎麼都有那麼多的苦難,花鼓戲裏那秦雪梅、白素貞、王寶釧、孟薑女,哪一個的人生之路是順暢快活的呢?

正月那個裏來是新春,家家戶戶點紅燈,別人門前點紅燈,孟薑女門前冷清清。

她隨口唱起《孟薑女》。

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了劃槳聲,林靜芝止了歌聲,側耳傾聽,哪裏有什麼槳聲,分明是自己的幻覺。她繼續唱:

……

七月那個裏來七月七,牛郎織女兩夫妻,牛郎織女七夕會,不知郎一去幾時回。

她仰望天空,啊,一條銀河瀉在天上,繁星架起一座鵲橋,算起來再過兩三月,就是七月初七了啊,那牛郎織女一年也有相聚的一天,嘉庚哪,你究竟在何方?!我們竟是連牛郎織女也不如麼?靜芝哭起來:

八月那個裏來是中秋,抬頭望月淚雙流,人家人月兩團圓,不知我郎在哪州縣。

……

唱一遍,再唱一遍,再唱。唱著時忘了饑餓,忘了夜寒,忘了恐懼,終於,疲憊至極的林靜芝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說那三隻船一前一後回到小葉廊橋,等草頭挑下船,大夥兒又往漚糞池裏送,到最後一隻船到,有雲站在岸邊問:“二狗,九斤,靜芝妹子在你們船上沒?”

兩人麵麵相覷,“沒有啊。”

“啊?!這麼說她沒有上船啊?”

船上,岸邊,人們一片唏噓。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河邊挑草的人在陸陸續續回村,九斤和女人站在船邊,喬二狗和麻臉老婆站在船尾,有雲道:“你們得回去找找她啊,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荒洲上,她怎麼回來啊?”有雲又道:“我三個娃兒在家,要不我是要跟你們一塊兒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