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小學三年級的教室裏中午炸開了鍋,一群孩子圍在誌軍的桌子前,翻看他的語文書。
“貧農張大爺,身上有塊疤,大爺告訴我,這是仇恨疤,過去受剝削,扛活在地主家,地主心腸狠,把我當牛馬,三頓糠菜粥,餓得眼發花,幹活慢一點,就遭皮鞭打……”這些話用鋼筆劃了一道又一道,旁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牛犢搶過語文書,使勁一抖,掉出張紙條,一個女生搶過一看,上麵寫著“打倒人民公社”六個字,“啊!反標!”,學生們“哄”地散開,早有學生飛跑著通報了老師,等鄢校長來時,班裏已經擠得水泄不通。
此時誌軍與進安去給新玉送早飯後,正往學校走,看到同學都擠在一起,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快步跑來,還未等他走進教室,老師便叫住了他。
清荷小學三年級學生戴誌軍寫反標的消息一下子傳開,大隊領導指示,要徹底調查。誌軍當晚被關起來。
林靜芝收工回來,聞訊時魂都嚇飛:“小孩子家怎麼可能?”她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水咕嘍咕嘍喝了,對正在燒火的鳳蓮說:“飯熟了你和靖軍先吃,我到小學去看看。”
學校裏一片漆黑,哪有兒子的影子,她又趕到關新玉的地方,兩個民兵正打撲克,哀求半天,那兩人一聲不吭,索性關了大門。
林靜芝隻得回村,想去想來,決定再去求老族長:“伯爺,娃們是被冤枉陷害的!請您老看在老一輩的份上,說句公道話,幫我克說個情哪!”喬祖德看著哭腫了眼睛的林靜芝道:“怎麼是被冤枉的?哪個陷害的?黃豆梗是在他家搜到的呀!紙條是在你娃兒的書裏找到的呀!我說你怎麼教的兒子,成分不好,就老老實實做人啊,盡惹些胡捎搞聳機。這大兒子的事還沒了,小兒子咋又出了事呢?”
林靜芝哭道:“是我無能,沒教好兒子。”
喬祖德道:“侄媳婦啊,不是我不幫你,你兒子們犯的都是大錯,再說我這個老朽久不管事,現在說話他們能聽嗎?”
“蓑衣再大也在鬥笠下,恁郎德高望重,去幫我說情,他們會聽的。”
“你先回克,我找時間跟二狗說說。”喬祖德把林靜芝打發走,老伴八英嬸娘歎道:“這靜芝一輩子操不完的心哪!瞧二狗那德行,許是因為菊花的事懷恨在心都不可知。”喬祖德道:“沒抓到的事不能瞎狡!老子偷瓜兒盜果,老子殺人兒放火,這戶人家,一代比一代壞!手腳不穩,門風不正!就算二狗搞歪邊子,他們做了邪事,也怨不得二狗,我哪管得了那些閑事!”
站在門口還沒有離開的林靜芝聽到這裏,如冷水燒頭,頃刻淚如雨下,她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家,飯也沒吃,躺倒在床上。
林靜芝一夜沒合眼,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叫醒了鳳蓮和靖軍,要靖軍去桃集找大舅壽吾想辦法,又吩咐鳳蓮去窯上給父親把個信。
壽吾去蘆葦區參加小靳莊會演不在家,大波便隨了靖軍一塊來,他找到大隊部:“新玉偷黃豆你們看到了?不搞清楚你們就抓人,跟你們說,趕緊放人!不然,我還要來找你們的。”大波威脅道:“到時再來,就不是我一個人來的了!”
“哪來的小子,配得上跟爺們耍威風。”喬二狗對著大波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第二天早上大隊部通知,喬新玉在關押中得暴病身亡。
林靜芝隻覺天旋地轉,大叫一聲:“我的兒啊!”遂昏厥過去。
大雨傾盆而下。
菊花去收的屍,喬新玉胡子拉碴,麵色蒼白,躺在一堆稻草裏,他至死也沒有招供他偷了黃豆。
“新玉呀,是我害了你啊!”菊花抱著新玉僵硬的身子大放悲聲,她萬萬沒有想到,為了讓新玉和自己有個省輕活,最後竟是搭上了丈夫的性命,她怎麼也合不上他那怒目圓睜的雙眼。
沒有人幫她,隻有戴季平、冬瓜和啞巴來了,弄了副棺材,草草入殮。啞巴真的變成啞巴了,他的眼裏滿含憤怒與憂傷,他不敢聲張,他明明看見喬二狗從那條路上走回村的,啞巴肯定那黃豆是喬二狗故意扯起來放在路上陷害新玉的,可他不能說,他不敢說。他停下手裏的木工活,在漸漸下小了的雨中,一直幫忙把新玉送到小葉廊橋的墳場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