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妹妹和壽鬆全家都回了蘆葦鎮, 他們將開始新的生活了,回到他們本來的生活當中去。隻是經過了全家下放這一劫,再回到蘆葦鎮,一切都得從頭開始。變化是顯而易見的。楊延壽原來的地盤已經易主,代之以是鎮財管所高大的門庭,敏芝家在一旁的小巷子內做了一間奇奇怪怪的屋子,房子呈三角形,後院倒是呈正方形,據說此地原為一廟台,這間奇怪的房子不僅僅是它的模樣奇怪,更是因為在敏芝家全家下放期間,此房曾租給三戶人家居住,三戶人家都有人相繼離世,最後始租用的是一對年輕夫妻,大約是從鄉村到鎮上做手藝來的,一日小兩口不知為什麼事吵了一大架,到第二天那女子竟懸梁自盡;第二戶是鎮上教音樂的伍鳳陵,他與同樣在鎮中任教的妻子和一個叫雅倫的女兒租住在此,不出一年,妻子因肝癌晚期離世。接連死了兩個人,再沒人敢居住了,後來一個寡居的老婆婆又將房子租了去,老婆婆身體康健,年輕時兒子溺水而亡,後來丈夫又出了車禍,肇事者賠了一筆錢給她,她離開了鄉下那個傷心地,一個人來到鎮上,她會做米酒,酒曲子出奇地好,買她酒曲子回去做的酒可真叫個甜,一傳十,十傳百的,她的生意就有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味道。老婆婆守著一個小攤,過著清心平靜的生活,隻不想一日人們來買酒曲,不見了老婆婆,又一日還是不見,第三日就聞到些異味,等人們把門撞開,老婆婆竟死在踏板上。從此這屋子成了個凶宅,再也沒有人敢租住了。
敏芝一家回到鎮上,這是自己的家,老房子已拆,一家人隻得擠住進來,好在這三角形的房子是個兩層樓房,樓板還是楊延壽老屋的樓板,相當厚實,樓上便隔了三個房間,敏芝和三個女兒和兩個兒子也安頓下來。楊子祥還在劉集醫院工作,敏芝卻隻得打些小工過活。
壽鬆進了鎮供銷社,他的理發手藝出名,理發社和供銷社都有意向讓他去,他最終選擇了供銷社,縫紉社已經解散,祥玉沒有了工作,她出隻能靠打零工。原先的老房子在背街,前屋的一戶人家趁壽鬆一家下放,將屋子的西牆直對著房子的大門,門前原來寬寬的小場院變成了窄窄的一小塊地,住得十分逼仄。
梅芝已有一兒一女,她一家回到鎮上後,丈夫張會計去了搬運站,幹的還是老本行,梅芝也隻能打短工。
姐弟三人全家都回了鎮上,日子雖然過得緊巴,但終又到了一起。
靜芝心裏踏實,再去蘆葦鎮,可就有個落腳的地方了。
女兒鳳萱也回了縣城,但她拒絕再進花鼓劇團,選擇到中醫院工作。鳳萱下放佛子山後,吃盡了苦頭,她不會做農活,喂的豬死了一頭又一頭,她去鋤草,草沒除掉卻把苗除掉了,為絞燒火用的草把子,她和樂師半夜起來,卻總絞不好,赤腳醫生忙不過來時,叫她去幫忙打針,她卻一學就會。她給村裏人唱花鼓戲,隻要她一開口,人們便停下手中的活兒,幹部索性不要她幹活了,讓她組建起一支演唱隊,鳳萱很快搭起了戲班,她演《蘆蕩火種》裏的阿慶嫂,又演《紅燈記》裏的李鐵梅,八個樣板戲,她都會唱。每到演出日,禾場上擠得水泄不通。佛子山人對鳳萱又憐又愛,蒸了蕎麥粑讓她先嚐,燉了雞湯先端一碗給她,打下的新米也跟她留下一瓢,新鮮的蔬菜從沒有缺過,這家在地裏扯一把小白菜,走過她家,就給丟上一把,那一家摘下幾條黃瓜,路過她家,也丟下幾根。鳳萱下放的日子在貧寒和溫暖中慢慢過去。
回到縣城的鳳萱,慶幸自己在人生緊要關頭理智的選擇,威逼利誘麵前她沒有背棄家庭、背棄樂師,小兩口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一家人相親相愛。從參加花鼓戲班到紅透縣城再到下放,她看到姐妹們命運各不相同,花旦蘭心兒攀了個官,做了小娘,如今人老珠黃;演小旦的可琴離婚後又結,結了又離了,女兒跳樓自殺,她成了個瘋婆子;杜小良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樂師回了劇團,但鳳萱堅持去了醫院。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經曆了台上的繁華和台下的落寞,她的心已歸於平靜。
縣劇團早有領導來請她回去,鳳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如今,兒子小虎子已經工作,女兒小星正讀初中。
現在誌軍考到了竟陵中學,她要去看看弟弟了。
煎了陽幹魚,炒了酸鹽菜,割半斤肉炒了香幹子,她用三個瓶子裝好,又買了餅幹,推著自行車出了門。
竟陵中學坐落在縣城西關,這座創辦於民國元年的學校,因戰亂與經費困難曾屢辦屢停,如今是省立高中。從各公社招錄的學習尖子,多來自農村。
經夫子廟、古雁橋、西塔寺、文學泉,過陸羽茶樓,一路往西,鳳萱顧不得沿途景色,一口氣騎到了竟陵中學。
學校真大!在縣城生活多年,還不知一所中學這樣氣派。正是放學時候,學生從教室潮湧而出,她愣住了,到哪裏去找誌軍呢。
“大爺,你可知高一班在哪裏?” 她問守門的大爺。
“哪個班?”老大爺正在吃飯,邊吃邊看報,頭也沒抬。
“不曉得哪個班。”
“找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