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滄海橫流(一)(1 / 3)

冬日的北風呼嘯著刮過威海南幫炮台外光禿禿的樹枝,卷起一地的塵沙。沿海防線設置的各處炮台工事上,日軍密集的槍炮聲從昨夜開始就沒有停歇過,日本聯合艦隊也不時用軍艦上的重炮發起攻擊,巨大的轟鳴聲震得整個大地都像在搖晃一樣。一直在威海進行試探性進攻的日軍,不知道為何忽然從昨夜加強了進攻,集中了近一個半聯隊的主力全力猛攻威海的南幫炮台,試圖一舉占領這個戰略要地。

威海南幫炮台臨時搭建的指揮所內,袁世凱一直緊鎖著眉頭,一動也不動的盯著牆上那幅標注了中日兩軍作戰態勢的地圖,臉上的神情說不出是苦澀還是落寞。

袁世凱是在三日前收到段祺瑞所部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此前他還一直寄希望於段祺瑞所部一萬餘人能夠從側翼攻擊日軍,即便不能擊敗當前日軍,至少也可以稍微緩解一下威海各部守軍的壓力,現在看來這樣的想法已經化為泡影了。而且此刻日軍第六師團和第二師團一部已經相繼攻掠了登州和萊州,切斷了威海守軍的退路,威海一戰,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孤軍作戰,既沒有後路也沒有了援軍,形勢岌岌可危。

此時的袁世凱心中比誰都清楚,眼前的這一戰和不久前的田莊台血戰還有所不同,田莊台三軍能夠用命死戰到底,除了皇上親征田莊台督陣鼓舞三軍士氣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各部心中都還存著一份希望,隻要陳卓的新建陸軍第一鎮回援田莊台,大局便可挽回。而眼下威海的現狀,山東半島大部被日軍攻陷後,威海就已經陷入日軍的重重包圍中,以朝廷目前的兵力,能夠保住直隸京畿不被日軍襲擾就已經是萬幸了,又能夠從何處調集軍隊馳援威海?威海已經真真正正變成了一處死地。

所以在收到段祺瑞兵敗的電報後,袁世凱立即下令對威海各部封鎖消息,除了身邊徐世昌、楊士琦等幾個親信外,嚴禁電文外泄,以免動搖軍心影響士氣。然而這樣的局麵能夠維持多久,袁世凱心中也沒有多大的把握。

除此之外,威海目前的防禦狀況,也比他此前想象的要困難的多。威海的防禦工事主要分為南幫炮台和北幫炮台,分別由總兵劉超佩所率之鞏軍和道員戴宗騫所率之綏軍駐防,加上開戰後從各處退守的清軍各部,總人數在8000多人左右,如果再加上王士珍所率新建陸軍第二鎮4000餘人,從兵力上看並不弱於日軍,甚至還占著一定的優勢。但是除了新建陸軍,其餘清軍各部普遍存在疏於操演、裝備落後、士氣低落的情況,戰鬥力非常一般,很難做到在劣勢情況下長時間堅守陣地。

戰鬥力低下是一個問題,下麵幾個統兵將領之間矛盾重重,也是讓袁世凱大傷腦筋。在袁世凱來威海之前,戴宗騫負責統領威海陸軍各部。此人本是一個書生,後棄筆從戎,因當年李鴻章平撚時曾向李鴻章上《平撚十策》,深得李鴻章的器重,故而於兵事上麵一向頗為自負。戴宗騫一直主張將軍隊調到外線與日軍作戰,認為死守威海是坐以待困。單單隻是這一條,便與水師提督丁汝昌鬧出了不少意氣,威海幹係北洋水師生死存亡,丁汝昌又怎麼會同意放棄威海的防禦?要不是此前李鴻章一直彈壓著,威海的水陸兩軍早就鬧翻天了。

除了與丁汝昌不和,戴宗騫與總兵劉超佩也頗有些罅隙,向來都是各行其事。這次對李中堂委派袁世凱來主持威海戰事,戴宗騫私底下更是頗有些不以為然,並不怎麼把袁世凱放在眼裏,軍務安排上麵,也是擺出一副聽宣不聽調的架勢,有些自行其事的味道。

大敵當前,袁世凱又是初來乍到,剛剛接手威海的防務,不想也不能在這些方麵與戴宗騫計較什麼,但是這樣的局麵一旦遇到風吹草動,弄的不好便很容易失控,況且以袁世凱的性情,對於戴宗騫如此又怎麼會不存著百般的戒心?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袁世凱將戴宗騫放在了北幫炮台駐防,又令王士珍率新建陸軍2000人協防,名為協防,其實多少也有監視督促的意思在裏麵。而袁世凱自己,則親自督守在位置至關重要的南幫炮台,南幫炮台一旦失陷,日軍隻要將炮台上的大炮對準劉公島的北洋水師,被日軍聯合艦隊封鎖在港口內的北洋各艦便危在旦夕了………

“慰庭啊,看你愁眉不展的樣子,還在為段祺瑞兵敗的事情煩心啊?……”隨著一陣腳步聲,袁世凱身後傳來幾聲輕輕的笑聲。

袁世凱不用回頭,便知道這是自己的好友徐世昌巡視營務回來了。這次到威海,袁世凱將從編練新建陸軍第二鎮就跟著自己的徐世昌、楊士琦和趙秉鈞這幾個心腹,全都從田莊台帶了過來。他自己孤身一人要接手威海的防務,下麵沒有幾個得力的人是不行的。況且他自己心中,也還是有些其他的打算的,隻是一切都要等到這一仗打完。

“敗就敗了,還有什麼可煩心的?橫豎不過咱們就困守在這裏罷了………”袁世凱轉過身,摸了摸剃的光光的頭頂,一臉苦笑的說道,“不過有件事情這兩天我一直都在琢磨,菊人兄,你回來的正好,幫我好好參詳參詳。你說段祺瑞這個家夥,指揮用兵應該也算是一把好手了,怎麼會稀裏糊塗的就一敗塗地,自己身負重傷被送到津門救治就不說了,一萬多人一仗下來損失過半,剩下的人連湯帶骨頭都被董福祥他們收編了,這仗怎麼覺著這麼別扭啊?……”

徐世昌束著手在軍衣的袖口裏麵,望著袁世凱那副故作深沉的樣子,不動聲色的輕笑道,“慰庭你就別在那裏和我演戲了,這些事情你會看不明白?說說吧,下一步就打算怎麼做?”

袁世凱卻絲毫沒有輕鬆的樣子,擺了擺手說道,“菊人兄不知,這世間的事情越是明白,有時候就越是糊塗,就是不糊塗也要裝糊塗啊……”

說著,他深深的歎了口氣,望著徐世昌的神情竟然是從未有過的黯然,“世凱不想成為第二個段祺瑞,菊人兄當理解世凱的這點心思啊!”

徐世昌偏著頭看了袁世凱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這些天徐世昌看自己這位結拜兄弟一直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早就猜出了袁世凱心中的擔憂,隻是一直都沒有說破,此刻見袁世凱終於憋不住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搖了搖頭沒好氣的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