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二年五月 津門
盛夏的津門,正是繁華熱鬧的時節。
吵吵嚷嚷的街道上麵,一眼望去全是摩肩接踵的人影。尋常百姓就不用說了,挑著擔子的挑夫,賣油條麻花炒貨小吃的小商販,滿大街都是。狗不理包子鋪的夥計搭著條白毛巾,一邊驅趕著要飯的乞丐,一邊扯著嗓子高聲吆喝著,聲音又脆又亮。
街道兩邊的商鋪也全都開門營業,貨架上麵擺放著的貨物是五花八門,不要說天南地北的貨物,就是洋人的電燈泡、留聲機這些洋玩意,在這裏也不算什麼稀罕。
隔三差五,還有口外的馬隊從城門口那邊進來,老遠便聽到馬車上麵的鈴鐺聲,車輪在青石路麵上吱吱作響。
碼頭那邊,更是忙亂的熱火朝天,一船船的貨物被裝船運走,一船船的貨物又被裝卸進碼頭上的貨棧,洋行的買辦,各處商號的掌櫃賬房,見了麵就拱手行禮,都累得彎著腰嗬嗬直笑。
津門原本就是北地商貿中心,水陸交通便利,開埠後洋人的商船也大多從這裏進出,繁華熱鬧比起南邊的上海,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又是太平世界,市麵扯得開又熱鬧,人氣旺,貨物走得快,瞧著心裏都舒坦。
今年夏天津門之所以格外熱鬧,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大半個月前,從京城便傳出消息,皇上將親赴旅順檢閱重建的北洋海軍。皇上要到旅順去,自然是要駕臨津門,說不得一高興還要在這裏停留些日子。
這一下整個津門便徹底鬧嚷開了。津門雖說繁華熱鬧,四麵八方的客商都彙聚在這裏,可畢竟是地方,能有多少見著皇上的機會?終歸比不得天子居停四方中樞的京城,整日價就守在天子腳下,一抬頭就望見紫禁城,天生就沾著王氣貴氣。與京城比起來,津門倒有些像一個小戶人家,熱鬧中透著股市井平民的味道,
市井小民,自然是巴巴的盼著能夠一睹聖駕親臨的風采,就連各地的客商,這會子交割完貨物結算清賬目後,也不忙著離開了。幹脆 就在津門住下來,尋思著哪怕見不到皇上,多少也能沾點皇上的天子之氣,回去後給四方相鄰誇起口來,那也該是多大的麵子和榮耀。
不過皇上究竟什麼時候來津門,又會在津門停留多久,卻不是這些尋常百姓能夠知道了,也沒處去打聽。大家夥巴巴的盼望著,也是希圖這份熱鬧中的新鮮勁。
熙攘的街道上麵,一輛馬車緩緩的在人群當中穿行著,車夫坐在車轅上也不著急,隻是偶爾提提韁繩,防備著街麵上人太多,一不留神馬車撞著人。
時不時的,馬車的車窗簾子掀開,顯出兩個清麗的身影。
“艾姐姐,你快嚐嚐,這些就是津門最出名的三絕,狗不理包子,耳朵眼炸糕,十八街麻花,比西洋點心好吃多了………”說話的少女麵帶微笑,指著剛剛在城裏轉了一圈買的吃食,一副小女孩顯擺的模樣。
她便是去年秋天離開京城後,聽了光緒的建議,到津門女子學堂任教的顧思渝。
顧思渝是實在討厭上海夷場裏麵的那套來往應酬,終日和官商太太小姐們打牌聽戲的生活,對打小就出國留學的她來說,簡直就像噩夢一般沒法忍受。再加上對這大清新開辦的女子學堂也是十足的好奇,便幹脆留在了津門。
不過顧思渝卻全然不知,雖說去留選擇都在自己,可明裏暗裏的安排卻完全不是她所能想到的。首先顧老爺子那邊有林啟兆和席立功出麵說情擔保,再加上老爺子人也比較開通,才默許了顧思渝這般膽大妄為。要不然一個女孩子還沒有出閣,整天野在外麵,放在這個時候的大清,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津門這邊袁世凱也是下足了功夫,如今身為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的他,出手自然不凡,逢年過節大把銀子扔出去,在京城中的耳目消息那是靈通的很。得知皇上的紅顏知己要到津門女子學堂任教,他立馬安排人布置的妥妥當當,還不露出半點的張揚。整個直隸總督府除了袁世凱手下徐世昌、楊士琦這幾個心腹,別的人連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不過顧思渝在津門的安全問題,卻讓袁世凱很是頭痛了一陣子。皇上把自己的紅顏知己放在津門,以皇上的手段,背後肯定另有安排。直隸總督府如果派人暗中盯著,搞得來煞有其事大張旗鼓的樣子,說不定反而惹得皇上不快。可真要是甩手不管,又擔心出什麼岔子,權衡一番後,袁世凱特意安排自己的心腹楊士琦專門來辦這件事情,暗中留意照應,隻別鬧出什麼動靜即可。
此時馬車內被顧思渝稱作艾姐姐的少女,看起來年紀也就比顧思渝大上兩三歲,也正是如花的年紀。坐在馬車內,亮晶晶的眼睛不時好奇的望著窗外的街道,美豔清麗的容顏中,和顧思渝那的單純頑皮不同,帶著點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叫艾蒿,祖上曾經是江南的富商,後來艾蒿的曾祖父輾轉到了美國經商,依賴棄家族雄厚的財力,在洋人的世界中也算是開創了一番天地。如今艾家的財力人脈已經逐漸滲透到了美國乃至歐洲的一些地方,隻是艾家向來處事較為低調,不太為人所知罷了。艾家和顧家是世代通好,顧思渝去美國讀書就住在艾家,這次艾蒿是陪同父親回到國內,也是她生平第一次踏上自己的母國,滿身心都是說不出的興奮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