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明聽見兩人客套,眼睛眉毛都皺在了一起。
“喝酒,喝酒,你們兩個也別一個先生,一個將軍,聽起來客氣的緊,都是留過洋的,哪有那麼多虛禮可講,今天晚上我做東,大家喝個痛快,聊個痛快,如何?”
刑天和陸少華深深的對望一眼,不覺揚眉一笑。幾聲汽笛聲傳來,黃埔江的江風輕撫衣衫,兩人都是挺身直立,說不出的英氣逼人……………
……………
華燈初上之時,十裏夷場已經是一派人聲鼎沸流光溢彩,這個開埠不過幾十年的城市,如今已不僅僅是南中國經濟商貿中心,更已成為洋人眼中遠東最為繁華的城市。尤其是夜晚,到處燈紅酒綠繁華如夢,蘇杭的吳儂軟語,半生不熟的洋涇浜,遠洋客輪的汽笛和印度巡捕掛在脖子上麵的口哨,讓人仿佛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
夜色蒼茫背後,黃浦江水靜靜翻卷,翻湧著這個帝國複雜難言的落寞………
金鼎軒二樓雅座上,稀稀落落的坐了兩桌客人。所謂雅座,其實不過是用屏風隔開來,隻是因為二樓沒有多少客人,布置的也比較雅致,倒也讓人別有一番鬧中取靜的感覺。在靠窗的雅座上麵,刑天、陸少華和徐海明依窗而坐,這個時候已經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把著欄杆縱聲笑談。
“痛快!痛快!好久沒有這麼暢快的喝酒了…………”刑天右手端著酒杯,拍著徐海明的肩膀感慨道。“則誠你回國後的半年多時間裏麵,我就跟隨著英國人的艦隊飄浮在海上,好幾回做夢都夢到大家夥把酒言歡,醒來一看,除了茫茫大海還是大海茫茫,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茫茫大海算什麼,最可恨的還是洋人的輕侮,大清在洋人眼中是什麼?就是男人頭上的辮子!女人的小腳!就是這滿桌的酒菜,人家想什麼時候動筷就什麼時候動筷!…………”徐海明已經有了幾分酒意,拎著酒壺猛的大灌一口,仰頭大喝道。
“恥辱!國家衰弱如此,吾輩之恥辱!…………”
原本把酒談笑的氣氛,頓時為之一滯。
三人都是一般意氣風發的年紀,又都留過洋,真切感受過西洋各國的強盛,這個時代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最難言的便是國之衰微落後。此時忽然提及,三人都有些難以言喻的憤懣。
良久,刑天緩緩起身,沉鬱之色溢於言表。“則誠所言,又何嚐不是刑天胸中之痛!出洋留學這幾年,耳濡目睹都是西洋各國的強盛,堅船利炮鐵路工廠,無一不遠勝我大清。每每輾轉反側自問,我們這麼大一個國家,怎麼就衰弱到如此境地?我大清自強之路又在哪裏?吾輩又當如何為之?……”
說著,刑天回首望向陸少華,拱手而道。“刑天雖在國外,但常拜讀子實兄的文章。子實兄言及我大清當效仿西洋各國,以求自強振興之道,刑天深以為然。隻是觀子實兄所言,對我大清今日的新政頗多質疑,以為這並非救我大清之良方。刑天愚鈍,對大清新政也略知一二,大清新政同樣走的是效仿西洋各國之路,為何就不能讓大清自強振興?困惑不解之處,今日特向子實兄請教。”
陸少華仰起頭,認認真真的看著刑天,目光炯炯。
“大清新政果真能挽救國家?滿漢之分沿襲兩百多年,旗人每年空耗國家財政近兩千萬兩白銀,中央六部到地方各省,官員貪腐橫行驕奢淫逸,普天下之大眾食不果腹衣不暖身,四書五經囚籠人心,舉國上下,都在蒙昧中沉睡,不知世界日新月異到何種地步!這些,大清新政能改變得了?………………”
不等刑天回答,陸少華已然振身而起,手指著窗外。“弘宇可看見這上海灘十裏夷場,此時此刻有多少人在吞雲吐霧醉生夢死?這就是大清今日的現狀!一個國家,僅僅靠建一些工廠鐵路,買一些兵艦火炮,罷免一些守舊官員,就能徹底根本國家衰弱落後的局麵?這是妄想!我們這個國家的病根隻有兩個字:製度!不改變****政體,國家永無振興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