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花花不語 庭院深幾許 蝶戀花
歐陽修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這首《蝶戀花》一首存在著爭議,其爭議便在作者的確定上。有人認為,其作者是南唐的馮延巳。還記得清代學者劉熙載的那句評論嗎——“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馮延巳既是歐陽修的同行,更是歐陽修的前輩,在詞風上,兩人少說也有七分的相似度。南宋羅泌在為歐陽修《近體樂府》題跋時寫道:“元豐(北宋神宗年號)中,崔公度跋馮延巳《陽春集》,謂皆延巳親筆。”以此為據,羅泌斷言歐陽修不是此詞的真正主人。
但也有人聲稱,此詞係歐陽修所作。說這話的是名垂千古的女詞人李清照。李清照寫了好幾首《臨江仙》,全部以“庭院深深深幾許”開頭,並在詞序中說道:“歐陽公作《蝶戀花》,有‘庭院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闋。”
羅李二人的說法都各有支持者。擁羅者有南宋何士信、清代張惠言、周濟等人,擁李者則有清代朱彝尊、陳廷焯、近代唐圭璋等人。以上諸公都可以稱得上是所屬時代詞學界的重磅人物,他們的分歧,使得這首《蝶戀花》的作者認定成為一樁曆史懸案。
一般來說,人們還是更讚成李清照的說法。原因有二:一是李清照生於羅泌之前,與歐公之時相距更近;這第二層原因嘛,更是一說便明白了。畢竟以羅泌的聲名,難與清照相抗衡。
就我個人之見,以這首詞的用語與風格,馮延巳未必不能寫出,歐陽修亦未必就寫不出來,哎,這不等於白說嗎?話雖如此,筆者還是帶有一些傾向性的,更傾向於為歐公所作。而筆者的這一傾向,多少是受到了馮延巳的超級粉絲陳廷焯的“啟發”。陳廷焯斷定此詞非歐公所寫,“歐公無此手筆”,反倒令我在馮歐之間停止了猶豫。歐公怎麼就“無此手筆”呢?同樣是那個羅泌,那個主張將“庭院深深”原創權歸於馮氏名下的羅泌,其在為《歐陽文忠公集》題跋時曾說:“公性至剛而與物有情,蓋嚐致意於《詩》,為之《本義》,溫柔寬厚,所得深矣。吟詠之餘,溢為歌詞。”羅泌說得很是到位“公性至剛而與物有情”,歐陽修有著剛強鮮明的個性,但他同時又是情深之人。“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如此癡絕妙句既是出自歐公之手,那麼《蝶戀花》詞中的“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又怎能旁落他人呢?就用語與風格而言,馮氏未必不能寫出,但以詞中的這股癡拗纏綿之意,總覺得,還是出歐公的可信度更高。
“庭院深深深幾許”,此語不獨為易安所鍾愛,亦且受到其他詞人的喜愛與仿效。比如清代的納蘭性德也曾有一首《蝶戀花》,其結句為:“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還有的幹脆一字不差地照搬。民國時期有個學者袁思亮,他寫了好幾首以“庭院深深深幾許”開頭的詞:“庭院深深深幾許。新綠生時,燕蹴紅英舞。”“庭院深深深幾許。露種雲栽,裁剪春工苦。”“庭院深深深幾許。處處人家,盡日飛香絮。”“庭院深深深幾許。怕上層樓,日日風兼雨。”而當代言情小說家瓊瑤有一本書就叫《庭院深深》,書中的女主角名叫章含煙,“含煙”二字,正是得自“楊柳堆煙”一句。甚至連泰劇,也有“庭院深深”這個譯名。“庭院深深深幾許?”這深邃惝恍的意境,這悠長無奈的歎息,走過了多少歲月的台階,始終苔痕青青,感動古今。
“庭院深深深幾許”?這是誰人的庭院呢?連用三個“深”字,則庭院之深,當真莫可測知。在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廣置良田美宅”那句“警世”名言的教導下,宋代的富貴之家,興起了建造私家園林的熱潮。李清照之父李格非曾在《洛陽名園記》中記載了十九家極具代表性的洛陽私家園林。其中有一處名為“環溪”的私家園林,亭池台榭無不齊備。南望可見群巒疊翠,北望則見隋唐宮闕樓殿,延亙十餘裏。自然風光與人文景觀相映成趣,悉納眼底。園中更有奇花異木、島塢錦廳,宏規巨製、奢極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