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2 / 3)

作為一名警察,老刀這個筆名已是人與武器的合一,該是正義、律法、衛護、力量和安寧的象征。自然,一把“老刀”,既有曆史感也有現實感,堅實而又鋒利,從其筆名著眼,便看得出詩人是個極富社會責任感的人。他的詩,沒有過分的玄虛、高蹈,也沒有遇霍亂一樣遭受傳染而隨波逐流,甚至沒有象征、隱喻,沒有解構、拚貼、狂歡、反諷式的互文性寫作,既不現代,也不後現代,而是一位重新從詩中找回深度情感,寫得曉暢明白,卻又節製收斂,客觀而又冷靜地直麵現實的獨特寫作者。與諸多的青年詩人相比,比老刀更有才華,寫得更好的詩人是有的,但像老刀這樣開辟出一條自己的詩歌道路,具有獨特性的青年詩人,不能說絕無僅有,也是為數極少,他該是具有重要性的少數詩人之一。

讀老刀的詩集,如同聽一個敞開心靈的朋友向你傾訴,那種真摯、沒有遮掩的坦誠讓人感動。那是沒有大話、空話、瘋話的訴說,平實而又痛切。他訴說肩頭散落一層白白的頭屑,講“下田前喝一小杯酒,再咬骨頭的水都不冷”的父親;訴說白發上別著一小塊泥漿,柚子一樣笑著,而離別時不吃飯暗暗流淚的母親;訴說太陽花一樣的女兒,用手擦去他臉上水滴的妻子;甚至訴說在一群女孩麵前因為自己的土氣而感到自卑,看到比毒品更毒的美使自己臉紅的瞬間……傾聽這樣的訴說,讓我想到“技巧是對真誠的考驗”這樣的話,也感到詩中最動人處,便是真實情感的袒露,那種潤物細無聲的默默的浸潤,以及心靈細微處的波折。

老刀的詩給我最深的印象是個“小”字。這個小,首先體現在他的情感、他的筆墨都傾注在小人物的身上,而他的訴說,也隻是一個人的訴說。他寫讀來讓自己的父母落淚的農人的父親、母親,寫對自己小女兒的疼愛,寫流離於城市的民工的悲慘命運,寫小販、清潔工、不知名的小女孩、臭老頭、撿垃圾的老人〖僅拾垃圾者就寫了五首、,這些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的生存和命運似乎是他詩歌中恒常的主題,貫穿於整部詩集的始終,而這些人的喜怒哀樂、生死存亡,所涉及的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在他不動聲色的描述中得到深刻的揭示,而在文字的背後,讓我們領略到一位詩人心靈的純淨與正直,鮮明的愛憎,真與善在美中的滲透。

詩,或者說文學,總是在具象中蘊含著抽象,在諸多人物的命運中呈現時代的變遷和整個社會生活複雜的質地,於不同的生活方式中展示不同的精神生活。有時候,“小”並不意味著卑瑣,小人物的生死存亡,其情感和心理,恰恰蘊含著時代的大主題,誰能說親人的生死不是大事?而廣大民眾的生存是小事情呢?正如詩人在《小黑螺》中所看到的,有人說弱小的生命是沒有曆史的,詩人恰恰在一小時之內,看到沙子一樣的小黑螺在爬動,在水草缸裏移動了兩公分。

當詩越來越趨向審美、雍容華貴、抑或將寫詩過度地看成是一門手藝時,那些真正能震撼心靈、具有衝擊力的作品卻越來越少了。有時,描述一個事件本身便會給人以心靈的衝擊。譬如老刀的《錢》所揭示的事件便讓人動容瘦得隻剩下公斤的教導員何世滿,他深陷的眼睛裏流出灼人的火焰,也燒灼著讀者的心。而一位浸泡在自己汗水裏的民工,一根鋼筋從他的頭穿到下巴,從包工頭那裏,一位老人隻能將兒子的骨灰買回鄉下。詩雖寥寥幾筆,讀來卻讓人心靈顫栗。在《現場指揮部的講話》一詩中,樓塌之後,講話者稱要不惜一切代價搶救一個民工,被砸斷雙腿、又要鋸掉雙手,“簡捷得隻剩下胸膛裝著微弱心跳”的民工,可他們搶救的不是生命,而是“數字”,保住這一個,就不算特大事故,就保住了崗位和獎金,這種滅絕人性的“搶救”,讀來不能不令人憤怒。當然,如果作者僅僅是事件的記錄者,他還不是詩人,現實本身並沒有意義,是詩人對現實的理解和揭示使現實有了意義,詩人讓我們看到現實的背後所隱藏的一切,讀來既讓人震撼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