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怪物跟亞列敦號船員看見的是同一個東西嗎?”康塞爾問。

“肯定不是,”加拿大人信誓旦旦地回答,“這一條是完整的,而亞列敦號那一條是丟了尾巴的。”

“不見得,”我回答說,“這類動物的胳膊、尾巴和壁虎一樣,是可以逐漸地累積並重新生長出來的,七年過去了,布格的槍烏賊是有可能重新長出尾巴來的。”

“教授,”尼德立即接茬說,“如果這個不是亞列敦號那條,那眼下這許多條中間,或許有一條就是它!”

隨著尼德·蘭的話,我發現又有幾條章魚出現在船右舷的玻璃窗前,我數了一下,共有七條。這些怪物伴隨著諾第留斯號一同前行,我甚至可以聽到它們的利嘴咬在鋼板上發出的咯咯聲響。它們一定是把我們的船體當做了可口的食物。我繼續我的素描工作,這些怪東西在我們附近的海水中十分準確地保持著和我們同樣的速度,看上去它們似乎是站著不動,我甚至可以在玻璃上用紙把它們縮小臨摹下來。這個時候,諾第留斯號行駛的速度很慢。

忽然,諾第留斯號停止不前,一次巨大的衝擊讓船體發生了震動。

“我們又撞到什麼了嗎?”我心有餘悸地問。

“好像不是撞擊,”加拿大人回答,“奇怪的是,我們浮起來了。”

諾第留斯號是在上浮著,但它依舊停著不走,我們聽不到推進器的嗡嗡聲,很明顯,我們失去了動力。過了大概一分鍾,尼摩船長走進了客廳,他的身後跟著船上的大副。

我有好長時間沒看見船長了,他看上去神色憂鬱,即使被困在南冰洋的水下,我也沒看到他這樣愁容滿麵。船長沒有跟我們說話,或者幹脆就沒有看見我們,他徑直走到嵌板邊,看一眼那些章魚,對他的副手說了幾句話。大副出去了,不久之後,嵌板關閉了,天花板的燈明亮起來。

我走到船長麵前,主動對他說:

“船長先生,這真是種新奇的章魚品種。”我說話時的語氣很從容,就像一個喜愛魚類的人在養魚缸麵前說話的方式一樣。

“是的,教授先生,”尼摩船長回答我說,“但我們現在必須跟它們肉搏,把它們趕跑。”

我盯著船長,因為我並沒有聽明白他的話。

“肉搏?”我重複了一遍其中的關鍵詞語。

“是的,教授先生。諾第留斯號的推進器停住了,我猜想肯定有一條章魚的觸角無意中伸進了輪葉中,因此就阻礙了船的行動。”

“您想怎麼辦?”

“很簡單,我們浮上水麵,出去把這條怪獸給宰了。”

“會很危險嗎?”

“有點,我們無法使用槍械,電氣彈對於這些軟肉沒有絲毫的辦法,軟肉內沒有足夠的抵抗力,彈體無法爆發。我們隻能學習老祖宗的原始狩獵方式,用斧子來對付它們。”

“也可以用魚叉,船長先生,”加拿大人說,“如果您不拒絕我,我一定會挺身而出的。”

“謝謝,我接受您的幫助,蘭先生。”

“我們陪您一起去,對付這些怪物,我們責無旁貸。”我說。

就這樣,我們跟著尼摩船長向中央樓梯走去。樓梯邊已經聚集了十來個人,他們拿著衝鋒用的斧子,隨時準備出擊。康塞爾和我拿了兩把斧子,而尼德·蘭手執一杆魚叉。

這時,諾第留斯號已經浮上了水麵。一個水手站在樓梯最高的一級台階上,把嵌板上的螺釘鬆下來。螺母剛剛旋開,嵌板就被猛烈地掀起,顯然它是被章魚的一隻胳膊上的吸盤拉起來了。瞬時間,一隻很長的胳膊,像一條蛇似地從開口溜進來,尼摩船長眼疾手快,他隻揮動了一斧,就把這根巨大的觸須斬斷,剩下的一截觸須立刻蜷縮著從樓梯上退了回去。

我們擁擠著剛走到平台上,另外兩隻章魚的胳膊,像雙鞭一樣在空中揮動,落在尼摩船長麵前的一個水手身上,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力量把他卷走了。尼摩船長大喊一聲,跳到了平台上,我們也跟著一齊跳了出來。

那是一種永生難忘的場麵,這個被章魚卷走的不幸的船員,被牢牢地粘在吸盤上,並隨著這條龐大的肢體在空中大幅度地搖來擺去。他氣喘著,被章魚勒得幾近窒息,他拚盡氣力叫喊著:“快,救救我!”這話他是用法語說的,我十分震驚,我有一個同胞在船上,而且生命危在旦夕。船上或許還有其他的法國人,這個可憐同胞的呼救聲,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這個不幸的人眼看是活不了了,誰能從章魚強大的纏繞中把他救出來呢?尼摩船長勇敢地跳在章魚身上,又是一斧子,把章魚的另一隻胳膊砍了下來。大副也奮勇爭先,他狂怒地跟那些爬在諾第留斯號兩側的其他章魚戰鬥著,船員們各自揮動斧頭,大砍大殺。加拿大人、康塞爾和我,也把我們的武器紛紛砍向這些大團的肉塊中,一種奇怪的香味彌漫在空中。一瞬間,我慶幸地以為那個被章魚纏住的船員可能會從它那強大的吸盤上解脫出來,因為這條章魚的八隻胳膊被砍下了七隻,僅剩的一隻觸角把那個船員像一支筆般地在空中揮動。當尼摩船長和大副撲到它身上的時候,這個東西突然噴出一道黑色的液體,這是從它肚子中分泌出來的黑水,也是這種動物逃生的法寶。我們的眼睛都被這股黑水弄得眼花繚亂,當這團濃黑的霧水消散之後,我們發現這條章魚不見了,跟它一起消失的,還有我那不幸的同胞!

我們異常憤怒,呐喊著和剩下的那些章魚拚命搏鬥,恨不得把這些人世間的怪物一下子砍回到地獄中,永世不讓它們重生。這時,還有大概十條或十二條章魚爬到了平台上,我們堅守著平台,一步不退,把這些數不清的怪物觸角砍成了跳動著的一條一條肉段。這些帶有可怕黏性的觸須就像多頭蛇的頭一樣,這邊剛被砍斷,那邊又冒了出來。尼德·蘭的魚叉招招不離章魚的要害,幾乎每一叉都會刺中章魚眼睛,然後加拿大人會惡狠狠地把怪物的眼珠挖出來。但是再勇敢的叉魚手也不可能躲開怪物的突襲,一條怪物的觸須突然把尼德·蘭卷住並掀倒在地,章魚那可怕的大嘴對著尼德·蘭一口咬下來,眼看這個不幸的人就會被咬為兩段。我急忙跑去救他,但尼摩船長趕在了我的前麵,並先我動手,他的斧子一下子砍入了章魚兩排巨大的牙齒裏麵,加拿大人得救了。尼德·蘭重新站起來,猛然把整條魚叉刺入了這條章魚的三個心髒中的一個。

“我很高興有這次機會報答你,蘭先生。”尼摩船長喘息著對加拿大人說。

尼德點了點頭,並沒有回答。

這次慘烈的戰鬥延續了一刻鍾之久,怪物們被徹底打敗了,它們死的死,傷的傷,最後慌張地退出了平台,潛入水中不見了。

尼摩船長全身血紅,那都是章魚的鮮血,他站在探照燈附近,一動也不動。他呆呆地盯著吞噬了他的一名船員的大海,大滴的淚珠無聲地從他的眼中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