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糟糕的是,盡管我們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依然跟不上他的速度。這個老人實在是太急於求成了!每天我去探望他的時候,總能聽到新戰果:醫生,我們已經將美因茲占領了。姑娘微笑著跑過來迎接我,但我能夠感到她的悲傷。這時,我聽到一個興奮的聲音透過門傳了過來:太好了!太好了!……再過八天,法軍就能攻下整個柏林了。
然而諷刺的是,此時的普魯士軍隊距離到達巴黎也就隻剩八天的路程了……起初我們想把他送到其他的省去,覺得這樣可能會好一些;但是一旦去別的地方,一切謊言都會不攻自破。他當時的身體還很虛弱,上一次的打擊已讓他無法承受了,因此這次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現在的真實戰況。所以我們選擇讓老人繼續留在巴黎養病。
我還十分清楚地記得,巴黎被圍困的第一天,我照舊去他家為他看病。當時巴黎的城門已經被關閉,普魯士軍隊也已兵臨城下,郊區竟然成為了我們的國界。恐慌和焦慮不安的情緒籠罩著所有人,而眼前這位時刻關注戰況的老人,卻異常興奮地坐在床上,驕傲和自豪寫滿了整張臉。
你快看,他興奮地對我說,終於開始攻城了!我吃驚地看著他說:怎麼……上校,難道您都知道了?
他的孫女迅速轉過身來對我說:是呀,醫生……這可是一條舉國同慶的消息呀……我們開始攻打柏林了。
她邊說手裏邊做著針線活,神態從容自如,如同說的是事實一般。
是啊,他怎麼會質疑這件事呢?震耳欲聾的炮聲,他沒有聽到;血流成河、動蕩不安的巴黎,他也沒有看到。從他的房間,隻能看到凱旋門的一角。他的房間裏滿是拿破侖帝國時期的舊物件:元帥的肖像畫、描繪戰爭場景的版畫、羅馬王嬰兒時期的畫像;靠牆處擺著一張張銅製的鏤花大條桌,上麵陳列著拿破侖帝國時期的紀念品;除了這些,上麵還擺著一些勳章和青銅器;還有一塊用玻璃罩精心罩著的聖赫勒拿島上的石頭;還有一幅人物油畫,油畫上的女子身穿一襲明亮照人的黃袍……
所有的一切—元帥、小羅馬王、大條桌以及穿黃袍的夫人—身材修長、腰帶係到很高,具有1806年時尚女子的風韻……這些使房間裏洋溢著勝利和征服的氣氛。對於神勇無比的上校來說,眼前的這些東西可比我們所說的話更有說服力,更能使他相信柏林被圍困這個善意的謊言。
從那天起,我們的軍事部署就變得非常簡單了。攻下柏林隻是時間問題。偶爾老人會感到乏味,因為遲遲沒有等到勝利的消息,這時我們就會為他讀一封兒子寄來的信。當然了,這些信也是我們為他編織的善意謊言,當時無論什麼東西都無法進入巴黎。並且在色當戰爭結束後不久,敵軍就俘虜了麥克馬洪的整個參謀部,還被押解到德國的一處要隘。您可以設想一下,可憐的姑娘在與父親失去聯絡後,會多麼傷心絕望啊!她的父親成為了俘虜,一切權利都被剝奪了,還有可能會受傷、生病,但他此刻卻必須出現在這封洋溢著歡樂和勝利情緒的書信中。信的內容一般都短小精悍,馳騁沙場、勇往直前的戰士們都會寫這樣的短信。有時,姑娘實在撐不下去就沒有編信,可一連幾個星期都沒有收到兒子的信,老人便會十分焦躁,晚上還會失眠。於是又會適時地收到從德國寄來的信,她會立馬走到老人的床邊,強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然後興致勃勃地給他念信聽。
上校每次都會認真地聆聽,然後麵帶笑容,有時他會表示讚成,有時也會提出反對意見,對於信上一些含糊不清的內容,他還會向我們認真地解釋上一番。在給兒子的回信當中,他始終保持著高尚的情操。永遠都要銘記你是一個法國人,他總是教導兒子說,對那些貧苦的人們,你要時刻保持一顆寬厚的心,不要使他們因為我們的攻占而感到內心痛苦……接下來還有上校嘮嘮叨叨的叮囑和令人敬畏的忠告,例如要尊重財產啦,要對婦女以禮相待啦……這無疑是一部帶有軍人榮耀的供征服者使用的法典。在回信中,他也會說一些對當前政治以及強製加在戰敗者頭上的和平條約的主張。但在這些問題上,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刻薄。例如像隻要提供戰爭賠償就可以了,其他任何東西都可以不要……就算要割占他們幾個省那又有什麼用處呢?……難道這樣就能夠把德國真正變成法國嗎?……
他口授信件的時候語氣異常堅定,從他的言辭中,我們能夠感到他是如此真誠、如此愛國。因此當聽他說話時,任何人都會被他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