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裏,圍攻一直沒有中斷過,隻是被圍攻的並不是柏林!……那段時間,天氣非常寒冷,炮彈聲震耳欲聾,疾病肆虐,饑餓充斥著整座城市。不過在我們的悉心照料和堅持不懈下,在我們對上校廢寢忘食、日複一日的關懷照顧下,他悠然自得的生活並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自始至終,他吃的都是優質的白麵包和新鮮的肉類。但是這些食物僅僅夠他一個人食用。您肯定想象不到還會有什麼比這位上校吃飯的情形更加令人動容了:可憐而又奢侈的老人坐在床頭,精神煥發,滿臉笑容,下巴底下圍著餐巾;這可憐的姑娘卻因為缺乏營養,臉色蒼白,姑娘坐在他的身旁,並握住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湯,喂他吃這個時期別人都吃不到的好東西。飯後他顯得格外活躍。房間裏暖融融的,十分舒服,窗外卻寒氣逼人,雪花漫天飛舞,此時的情景讓這位老軍人回憶起了曾經在北方參加過的那些戰役。他又開始給我們講已不知講過多少遍的俄國大撤退:那是一次困難重重的大撤退,士兵們的軍糧隻剩下凍得硬邦邦的餅幹和馬肉……

孩子,你知道嗎?我們隻能吃凍得硬邦邦的餅幹和馬肉!

我相信她能明白。因為這兩個月以來,她基本沒有吃過什麼東西!……但是,當老上校的身體情況逐漸好轉之後,我們哄騙他的難度也在逐漸升高。他那癱瘓在床的身體和麻木的感覺器官使得哄騙他並不是一件難事,但是現在這些都在逐漸好轉。有幾次,恐怖的大炮齊射的聲音從馬約門傳過來,他驚訝地跳了起來,然後如同獵犬一般豎起了機警的耳朵,我們兩個隻能騙他說那是巴讚元帥在柏林城贏得了新的勝利,人們正在外麵鳴炮慶祝呢。

有一天,我們把他的床挪到了窗邊—我記得那天是星期四,同時也是布森瓦爾戰役爆發的日子!—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群國民自衛隊的士兵聚集在格蘭特大街上。

這些士兵在幹什麼?老人怒氣衝衝地問道。

緊接著,我們便聽到他咬牙切齒地低聲抱怨了幾句說:軍容真是急需整頓啊!急需整頓!

那時他還沒有往其他方麵去想,但是我們卻明白,從此以後我們需要更加小心謹慎。可我們還是會有疏忽,不幸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就在那天傍晚,我剛到他家門口,姑娘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軍隊明天就要進城了,我該怎麼辦呀?她慌慌張張地對我說。

爺爺房間的門是敞開的嗎?直到後來我回憶那段往事的時候,才想起那天晚上他的表情與以往非常不一樣。也許他聽到了我們在門外的談話。不過,我們指的是普魯士的軍隊,而他卻自以為是地理解成法國軍隊將要凱旋,那個讓他盼望了好長時間的凱旋的入城典禮:在鮮花的簇擁下、在響亮的軍樂的環繞中,麥克馬洪元帥沿街款款走來,他的兒子光榮地伴其左右,而他自己呢,則身穿軍禮服、站在高高的陽台上,就和在呂岑的時候一樣,向布滿彈孔的軍旗和被彈藥熏得黑漆漆的鷹徽致以最崇敬的軍禮……

可憐的老上校!他肯定是誤以為我們不讓他觀看法國軍隊凱旋的進城典禮,是害怕他情緒過於激動而影響身體的恢複。因此他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這件事。但是第二天,當普魯士軍隊畏首畏尾地在從馬約門往杜伊勒裏宮的長街上行走時,老人房間裏的窗戶被輕輕打開了,頭戴頭盔、身上挎著軍刀、身穿在米羅手下當重騎兵時所穿的一身舊軍服的老上校出現在陽台上。

直到今天我依然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意誌力、怎樣突然爆發出來的生命力,才能足以支撐著他,讓他能夠這樣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並且為自己穿戴得如此幹淨整齊。不過不容置疑的是,他的的確確就是站在那裏,站在欄杆的後麵,驚愕地發現這條大街是如此空曠,並且一片死寂;所有房屋的百葉窗都緊緊地關著,整個巴黎看起來陰森恐怖,就像一座巨大的檢疫站;放眼望去隨處可見怪異的白底紅十字的旗子,行走的軍隊的兩旁居然都沒有歡呼雀躍的人群。

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是自己精神恍惚看錯了……

可事實上並不是他看錯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從凱旋門的後麵隱隱約約地傳來,一道黑線在光明中緩緩向前移動……普魯士士兵頭盔上的尖頂閃耀出光芒,耶拿也開始敲響了鼓,伴隨著士兵有力而整齊的腳步聲和軍刀的撞擊聲,凱旋門下的星形廣場上奏響了舒伯特的《勝利進行曲》……

就在此時,在廣場的一片死寂中,傳來一聲怒吼,一聲憤怒的叫喊:趕快拿起武器!……趕快拿起武器!……普魯士的軍隊來了。走在軍隊最前麵的四名普魯士槍騎兵,抬頭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老人揮舞著兩隻胳膊站在陽台上,身體搖搖晃晃的,之後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這一次,儒弗上校是真的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