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走過幾座橋以後,我便鎮定了下來,聖德尼到處都是人,混在人群之中我們是很難被逮捕的。此時我又想到了我們那棟淒慘的木屋,假如普魯士人在裏麵發現了他們的同伴,一定會放火將木屋燒掉從而進行報複的;我那可憐的鄰居雅各,他是現在唯一一個還留在鎮上的法國人,那個普魯士士兵就是在他家附近遇害的,因此肯定會給他帶來不少麻煩的。說句心裏話,就這樣逃跑了,的確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
我最起碼應該設法把屍體處理掉……當我們距離巴黎越近,這個念頭就越發強烈地糾纏著我。不行,我非常擔憂就這樣把已經死掉的普魯士士兵留在地窖中會出事。因此當我們到達巴黎城牆邊時,我再也無法繼續往前走了,我對孩子說:我還有事情要到聖德尼去辦。我對孩子說,你自己先回去吧。
說著,我吻了他一下,然後便往回走。孩子不在身旁,我感到沒有負擔,我的心跳加速,但這並沒有影響到我。
當我回到維拉內夫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你們應該能夠想象得到,我睜大雙眼,從空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可是,小鎮卻一片死寂。我看到木屋矗立在那裏,被暮靄籠罩著。堤岸邊有一道很長的黑色柵欄,普魯士人正在那邊點名。現在屋子裏肯定沒有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貼著籬笆往前走,看見雅各大叔正在院子裏晾曬捕魚用的網罩。
很顯然這件事還沒有被人發現……我悄悄地溜進了木屋,摸黑往地窖走去。那個普魯士人仍然躺在刨花下麵,居然還有兩隻肥大的老鼠正在啃咬著他的鋼盔。我聽到了鋼盔的響動,這使我感到既驕傲又害怕。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到屍體仿佛活過來了……但這是不可能的!他的腦袋又沉重又冰冷。我躲到一個角落裏等待著,我想要等其他人都睡著之後,再把他的屍體扔到塞納河裏……
我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坐在死人的身邊,那晚普魯士人的歸營號聽起來格外的淒涼。那洪亮的軍號每三聲是一組,和青蛙發出的聲音沒有什麼差別,嘀嘀嗒……那些普魯士士兵肯定不會在這樣的軍號聲中進入夢鄉的……
五分鍾之後,我聽到了敲門聲和軍刀在地上摩擦的聲音,緊接著有士兵進入到院子中,大喊道:霍爾曼!霍爾曼!
他們口中的霍爾曼正冰冷地躺在刨花下麵呢……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象著他們走進地窖的情景。我手握死者的軍刀,安靜地躲在角落裏,默默地在心中叨念:假如我今天能夠逃過此劫,我肯定會去貝拉維爾教堂為聖巴迪斯特神像點燃一根蠟燭的……那些土匪們狂喊著霍爾曼的名字,卻始終沒人回應,他們最終還是決定回去了。我聽到他們沉重的靴子踏在樓梯上的聲音,沒過多久,整個木屋便再次安靜了下來。這便是我等待的時刻,我終於可以行動了。
河岸上一個人也沒有,所有的房屋都黑著燈。太好了!我飛快地回到地窖,將霍爾曼從工作台下拖了出來,把他立起來放到我的肩膀上,就如同腳夫扛著背貨架一般……這家夥還挺沉……我感到有些害怕,再加上從早晨到現在我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我覺得自己不可能有力氣將這個普魯士人背到河邊。就在我來到河堤中間時,我感覺似乎有人在跟蹤我。我回頭看,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原來不過是月亮升起來的光影罷了。我在心裏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一定要小心謹慎,否則哨兵會開槍的。
但相當麻煩的是,塞納河的水位非常低。如果我將屍體扔到水中,他會立刻露出水麵的,如同將一塊石頭丟到洗臉盆中一般……我繼續往前走,走到河床上,但依然沒有多少水……我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全身的關節都好像要散架了似的……最後我認為走得已經夠遠的了,於是便把那個家夥放下了。可是屍體卻陷入到了泥沼之中,根本無法讓他動彈一下。我推呀,按呀……呼—幸運的是,這時刮起了東風,塞納河的水瞬間變得凶猛無比。我看到屍體慢慢地漂到了下遊。一切還算順利,我被嗆了一口河水,之後便迅速地回到了岸上。
當我再次經過維拉內夫橋時,看到塞納河的中央漂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站在遠處看,就仿佛是一條沒有底的小船。那其實就是被我扔到水中的普魯士人,他正在順流而下,朝著阿讓特伊的方向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