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船
在開始戰爭之前,有一座美麗的懸索橋在這裏,橋的下麵有兩座高高的白色石頭橋墩,瀝青被塗在懸索上麵,懸索兩邊悠悠下垂在塞訥河的河麵上,來來往往的船隻和遠處圓頂的山峰在天空的映襯下顯得十分美麗。每天,從橋中央的大橋拱下塞訥號輪船來來回回穿行兩次,煙囪管裏會噴出滾滾的濃煙,當它從橋拱下麵經過時,甚至不用把煙囪管放低;在河的兩邊,洗衣婦用的矮腳凳和搗衣杵都隱藏在這裏,那裏還有小漁船係在繩索環上麵;草地就好像一大塊翠綠的帷幔,它和清涼的河水相伴歡快地跳著舞蹈;草地間有一條種著楊樹的小道,它一直通往大橋的方向。這美麗的風景,就猶如是在圖畫中見到的一樣……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楊樹仍舊高聳在那裏,小道的盡頭卻一無所有了。橋已經沒有了,兩座橋墩也被炸得粉碎,隻剩下那些散落在周圍的大大小小的石頭。那白色的收取過橋費的小屋已經被震塌了一半,它看起來既像已經被拆除毀掉的建築,又像嶄新的廢墟或者街壘。
河水悲哀地浸泡著大橋的鐵絲和懸索,河中央的泥沙裏深深地陷入倒塌的橋麵,就好像是一艘上麵插了一麵紅旗沉沒在水裏的巨輪,隨著紅旗的飄動來激起水手們的警惕。從上遊漂來的雜草、黴木板等雜物在塞訥河中旋轉著,就好像在水上築起了一道水壩,河水到處都出現旋渦和逆流。這片景色好像被扯開撕裂,張著口子,讓人有一種災難就要來臨的感覺。
現在沒有了大橋,那條通向大橋的小道變得更加明亮了,這使得地平線也越來越遙不可及。那條小道上從前所有生長繁茂而漂亮的楊樹,如今已經被毛蟲連樹梢都啃得一幹二淨—樹木也有如遭受摧殘了一般—它們的枝條都很細瘦,而現在枝條上已經沒有嫩芽,毛毛蟲把樹葉啃得滿目瘡痍。現在這寬闊的林蔭道沒有人經過的時候,隻有龐大的白蝴蝶像是有什麼心事似的,在沒有目的地胡亂飛著……
在大橋還沒有修複之前,人們從河上經過就要用到船隻,在不遠處的河上就有一條渡船。要說這是渡船,還不如說那就是非常寬闊的木筏,這個木筏可以承載很多的馬車、耕地用的拖犁的耕馬,還有那在船上目瞪口呆默默看著滔滔河水的奶牛。在渡船的中間停著牲口和套車,乘客則分別坐在船的兩邊。這渡船上的乘客主要都是去鎮上學校上學的孩子、農民,還有就是來這裏度假的巴黎人。在係馬繩邊上的綢帶和紗巾迎風飄舞。那艘渡船就猶如一艘遇險的木筏,極其緩慢地在河水中前進。好像塞訥河變得比以前更加寬廣了,因為木筏一次渡過河的時間比從前要長很多。在那坍塌的大橋廢墟後麵,塞訥河在好像互不認識的河岸之間流淌而過,地平線也似是變得更加長得看不見盡頭,顯得莊重而又淒涼。
這一天,我早早地就來到了渡口,準備坐渡船過河,現在的河灘上麵還沒有一個人。艄公的小屋—那就是一節舊火車廂放在潮濕的泥沙上麵—現在門還關著,門上還流著霧水,孩子們的咳嗽聲從屋裏麵傳出來。
喂,艄公!
艄公一邊朝這兒走過來,一邊說:來啦,來啦!
這是一個長得很英俊的年輕水手,他曾經在軍隊裏當過炮兵,在那剛剛結束的戰爭中,他的雙腿落下了很嚴重的風濕病,以至於現在行走都十分困難,據說如今還有一塊彈片卡在他的腿上,而他的臉上還有一條刀疤。
這是一個很堅強樂觀的人,他見到我很友好地微笑著:先生,今天早上沒有什麼人,我們的船上不會很擁擠的。
的確不錯,因為現在渡船上僅僅隻有我一個人。可是,當艄公正要出發去解開纜繩的時候,又有一些人上來了。第一個上來的是一個體態臃腫、但有一雙明亮眼睛的農婦,她準備去科爾貝伊趕集,兩隻籃子分別挎在她的兩隻胳膊上,也使她那笨拙龐大的身體保持兩邊平衡,走起路來也腳步穩健。在她的後麵,透過晨霧可以隱隱約約看到蜿蜒崎嶇的小道上,又走來了幾個乘客,我還聽得見他們的談話聲。那是一個非常可憐的女人的聲音,她痛哭流涕地說著:噢!我求求您了,斯阿斯尼奧先生,您就別再逼迫我們了……您應該知道他現在已經很努力地掙錢了……請您再多給他一些時間來還錢吧……這個就是他現在求您的事了。
不會再給他時間了……從前我已經給過他足夠多的時間了。一位嘴裏缺牙的老農民目光凶狠地對她說,現在,我要執法官全權處理這件事情,他覺得應該怎麼判決就怎麼判決吧……喂!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