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晨霧中傳來一個怯懦、細小而又微微顫抖的聲音:賣咖啡的!

那時,我們又怎麼能保持鎮靜呢?那是剛剛開始圍城的時候,普魯士人會從要塞的戰火下通過,然後兵臨城下,這是我們這些淳樸的民兵所以為的—在一個明朗的晚上,聽見無數叫喊的聲音,在黑暗中有無數的火把在搖曳著,敵人架起了雲梯,然後爬到城牆上來……這些都是我們想象出來的,我們會自亂陣腳也就不奇怪了……

幾乎每個夜裏,都會有人大聲地叫喊拿起你的武器!拿起你的武器!大家驚恐地醒過來,他們慌張地互相推擠著,穿過那早已經被他們推倒的槍架,軍官們氣憤地向我們喊:鎮靜!鎮靜!他們希望這樣使自己鎮靜下來。後來,天就亮起來了,人們看到的是一匹脫了韁繩的倒黴馬,它在要塞上一邊蹦跳,一邊吃著工事邊上的青草。區區的一匹馬,它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曾被當作了一小隊身穿白色軍服的普魯士重騎兵,而且它曾經成為整座要塞荷槍實彈所瞄準的靶子……

這些記憶都是我那頂軍帽所帶給我的,那些情感與曆險都是說不完的。楠泰爾、克爾內夫、穆蘭·薩凱,以及馬恩河那動人的一角,勇敢無畏的九十六營在那裏第一次接受了戰火的洗禮,而那也是這個營的最後一次。普魯士軍隊的大炮對著我們,它們在後方的公路邊的小樹林裏整齊地一字排開,就好像設在那裏的一道安靜的籬笆牆,透過樹枝,我們能看到那濃濃的硝煙。統帥像把我們遺忘在了這露天的鐵路線上,那裏,像雨水一樣的炮彈不斷地墜落下來,緊接著就能聽到那震耳欲聾的撞擊和迸出的火花,恐怖非常……啊!我可憐的軍帽,在那天你根本表現得就不夠勇敢,對敵人,你好幾次行了軍禮,甚至好幾次你行的軍禮腰彎得比規定的還要低。

雖然有些荒唐,又帶些英雄主義,可是這沒有關係,這些都是我所擁有的美好回憶。你還可以帶給我一點別的回憶嗎?……哦,對,還有在巴黎的夜間執勤、設在掛著出租牌的店鋪裏的哨所、令人無法呼吸的火爐,漆過防水漆的長椅,以及在市政府門前枯燥乏味的站崗放哨—冬季的泥濘讓市政府廣場變得更加肮髒不堪,整座城市都好像映照在小溪水流中一般。還有,在路邊充當警察,踩著泥水巡邏,管理那些喝醉酒的士兵、流浪人、妓女、小偷……

天亮之後,當我們非常乏力地、沒有一點力氣地回到家裏後,就發現臉上蒙著一層灰塵,好似戴上了一張麵具,衣服上到處散發著各種煙草、舊海藻和油燈的味道。還有那些漫長又無聊的白天,充滿了幫派的爭吵、枯燥無趣的軍官選舉和告別酒會:燒酒輪番不止地喝著,在咖啡桌上用火柴梗不停地比畫著、解釋著戰鬥的計劃,無盡無休地投票,政治和它的姐妹—神聖的閑逛—無聊至極,卻又不知該如何來消磨時光。庸碌無為的時間會將你包裹在空虛的氣氛當中,讓你異常希冀著行動和呐喊。此外,逮捕間諜、怪誕的懷疑、過度的信任、全民突圍、突破口……所有的這一切,全都是被圍困的百姓所做出的瘋狂而近乎妄想的舉動。

可怕的軍帽呀,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才讓我回憶起來的。你和我都是一樣的,前麵所提到的一切都是你曾經經曆過的瘋狂。如果在布森瓦爾突破重圍的第二天,我沒有將你棄之不用,而是把你堅決地留在身邊,如同我身邊的其他人一樣,然後用那永不凋零的花和那些閃亮的金色軍官條紋來裝點你,然後仍然在殘破不完整的部隊中濫竽充數,你又將會把我拖向哪個街壘?又有誰能告訴我這些呢?

啊,說到最後,請讓我將軍帽、偷懶、喝酒、俱樂部,統統扔到堆放雜物的角落裏,它們沒有任何資格要求我。

可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