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本無所待,何須身外求
生命根本上自己是生活,實無待找。
佛家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人世之苦是因“執著”太多,貪嗔癡等諸惑皆是執。本來無一物,向前一步便是“執”。梁先生最初也認為自己的痛苦來源於貪。他說十三四歲的自己“仿佛是個野心家……野心者,是一個太貪的心……這種太貪的心,真是厲害,人若是不想名利,無所要求,就沒有碰釘子的時候。但有了欲求,就會碰釘子。欲求愈大,所碰的釘子愈甚,我欲達到很大的要求,遭到層層挫折,弄得神經衰弱,心中苦痛”。佛學在這點上正好和他當時的心情相契合,他便認為“苦樂是因欲求而有”,“苦樂實起於貪欲;貪欲實起於分別執著——內執著乎我,外執著乎物”。
王國維先生就在《紅樓夢評論》中提出寶玉的“玉”乃“欲”之象征,悲歡離合皆由它起。當時正在研讀佛經的梁漱溟應是讚成此說的,他說:“可見苦樂是因欲求而有……生命根本上便是欲求,故人有求生之欲而拒絕痛苦。此種欲求不是在念慮上,乃在生命裏便有。”他還立了四條根據:
一是欲念無已時。人容易飽暖思淫欲,隻要生命存在就會有欲望的存在。
二是世間苦多於樂。人難以滿足,所以生活中覺有所短缺的時候居多,這時就會覺得痛苦,快樂是極為短暫的。
三是富貴者的苦樂與拉車者之苦樂相等。無論地位高低都會有苦樂,而且差別不大,即苦樂與境遇無關,而在於境遇是否為其欲求之所在,也就是說對於當前的境遇自己所持的心態如何,是否有不滿而且想著要去改變。
四是欲求愈進必愈苦。人之苦在於欲望難以得到滿足,一旦滿足便是“樂”,但是欲望得遂後新的欲望又起,而新的欲望比原來的更難得到滿足。所以梁先生說,人類愈進化則愈聰明,愈聰明則愈多苦。
這四點都是從佛家看待世人的角度推出的觀點,特別是從第四點出發,把整個人類的發展進步都進行了否認,無疑是很消極的。這些論點的前提就是“欲”之難以消除,而且人把苦樂都寄予欲的滿足與否上。
智德禪師在院子裏種了一棵菊花。轉眼三年過去了,這年秋天,院子裏長滿了菊花,香味隨風飄到了山下的鄉村。
到禪院來的信徒們都對菊花讚不絕口:“好美的花兒呀!”
有一天,有人開口,想向智德禪師要幾棵菊花種到自家的院子裏,智德禪師答應了,他親自動手挑了幾株開得最盛、枝葉最粗的,挖出根須送給那人。消息傳開了,前來要花的人絡繹不絕,接踵而至。智德禪師一一滿足了他們的要求。
不久,禪院中的菊花就都被送出去了。
弟子們看到滿園的淒涼,忍不住說:“真可惜,這裏本來應該是滿院飄香的呀!”
智德禪師微笑著說:“可是,你們想想,這樣不是更好嗎?因為三年之後,就會是滿村菊香四溢了!”
“滿村菊香。”弟子們聽師父這麼一說,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像盛開的菊花一樣燦爛起來。
弟子們看到的是菊花已空,心中的淒涼來自對菊花的留戀,這就是欲念,也是執,因此有不滿,落入了苦海。智德禪師心中明了,菊花在此在彼其實並無不同,隨緣即好,因此他並沒有想要給自己挽留住菊花,菊花不過是一個意味,一個與天地同塵之物。他的一席話其實正是在破弟子之執。
而孔子“他不從改造局麵去救人,不是看樂事有所依待,而是走無所依待之路”。梁先生在接觸了儒家之後,便由此對前麵的四條做了調整。從儒家的觀點出發,境遇無苦樂、大家苦樂相似都沒錯,但欲念無已和人生苦多於樂兩點錯了。這兩點成立的前提是人的苦樂寄於欲念,欲念無已,故人生常苦。因此,梁先生說:“我當時因不知有不找之可能,故有此說,若不找時,此說便不能成立了,於此可知欲求實有已時……而生命根本上自己是生活,實無待找。你找的時候便缺短。若時時待找,便時時苦多於樂,但是若把生活重心放在生活裏麵,實在時時都是不成問題,時時是滿足,時時是暢達溢洋。”所謂的“找”便是欲求,把自己的苦樂寄托在外在的東西上,而忘記了自己的本心。這個時候就會生出苦來。如果專注於內而非外,就不會有苦的存在了。
佛家和儒家都認為苦在人的身上存在,不同之處在於:佛家認為苦是人世間的常態,因為凡人既然常被執所束縛,自然難免被欲所困擾,由此便產生了苦。而儒家則不然,它把樂作為生活的本源。生活中雖然存在苦,但那是生活的非常態,完全可以通過自己得以解脫。 弦外聽音儒 君子三樂
孟子說君子有三樂,這三樂與治理天下沒有關係。父母俱在,兄弟安好,一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得到天下的好學生,然後教育他們,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