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1章 祭典(3 / 3)

廣海忍不住蹙眉。

他回想起葬禮時第一次進入的織場由貴美的家。老房子裏大大的柿子樹突破庭院的圍牆,長到淆路上。想像那裏被人群團團包圍的景象,實在荒謬可笑。

「很驚人唷。」

門音點點頭。

「織場由貴美是個裝模作樣、忘恩負義的討厭鬼,可是那樣實在有點可憐。為了看她,還有人準備了相機在屋子外麵徘徊,簡直就像新聞上看到的嫌疑犯的家。」

「不是從東京追來的狂熱粉絲嗎?」

市村問,門音搖搖頭:

「全部都是村人。還有老人家跟大叔。」

「我聽說織場由貴美一直到國中部住在村子裏,她從那時候就那麼漂亮了嗎?門音你家就在附近,應該看過她吧?」

「她從以前就滿臭屁的。還不是女星,就踐得什麼似的。」

門音板著臉說,然後忽然放柔了表情轉向廣海。

「廣海真了不起,不會像市村那樣吱吱亂叫。」

「也不是那樣。」

「這麼說來,廣海參加過她們家的葬禮對吧?替你父親出席。」

「……嗯。」

廣海曖昧地點點頭。

他是代替忙於公務的父親送奠儀過去的。父母說隻要去燒個香就行了,然而到了現場,廣海卻被大人們抓住,說「既然都來了」,被逼著在裏麵的客廳坐下。

連名字都不曉得的在場全員都知道自己是「村長的長男」,這讓他不舒服極了。他被逼著在佛壇附近坐下,但他覺得自己甚至不是親戚,這個座位不是他該坐的,隻想趕快逃回家。

——村長果然不方便來吧。

他聽見一個老人家聲音沙啞地說,以為是在跟自己說話,抬起頭來,但似乎並不是,隻見幾個老人坐得像擺飾物似地,肩挨著肩,聚攏在角落,正看著這裏。

——也難怪嘛,都鬧出這種事了,他不可能來的。

別的聲音窸窸窣窣地應答。季節是冬天,天氣也十分晴朗,廣海卻感覺到一股濕氣纏繞在穿製服的手臂上。

他尋找應該是喪主的織場由貴美,或是有沒有其他認識的人來幫忙?他環顧家中。這是一戶又舊又狹小的人家。他假裝上廁所,出去走廊,這次傳來女人們的聲音。廣海停下腳步,總算在廚房裏找到認識的門音的母親。

——你什麼都不用做。

——對啊,由貴美,你坐著就好。

——沒想到你母親居然會變成這樣。

——接下來交給我們就行了。

表麵幹燥龜裂的木製餐桌上,擺了許多包裝的禦荻餅【譯注:把熟糯米搗成麻糬,但保留一些顆粒,搓圓後裹上紅豆餡而成的糕點。另名牡丹餅,據說秋季稱禦荻餅,春季稱牡丹餅。】。另一側是黑色和服袖子,以及從袖子伸出去的皮包骨般的纖細手腕。

廣海直覺那是織場由貴美的手。

彼此細語的女人聲音自顧自地說著,由貴美沒有要回答的樣子。「沒事的,由貴美。」門音的母親說。「我們是站在你這邊的。什麼都不必擔心,放心吧。」

如果再往裏麵看一點,或許就可以看到由貴美的臉。雖然廣海也好奇藝人是什麼樣子,但當時他隻是單純想要看看固守沉默的由貴美,處在村中的女人之間是什麼樣的表情?就在他要把腳滑向走廊的時候,有人從背後叫他:「喂,湧穀家的!」

由貴美無力地擱放在餐桌上的手看似一顫。感覺她似乎站了起來——瞬間,廣海已經背對廚房了。他回到客廳,對老人們說「我要回去了」,走出外頭。

回到家後,祖父頻頻打聽葬禮的情況。「他們好好招呼你進去坐了嗎?」廣海受不了追問,坦白說他很快就回來了,結果祖父歎息,說他沒出息。

「你是長男,連這點場麵都應付不了,像什麼話?要更大器一點啊。」

祖父與時代脫節的訓話令人惱火,但廣海沒有頂嘴。想想要在那裏坐在備妥的薄座墊上,沒完沒了地聆聽誦經,讓祖父嘮叨個幾句,實在算不了什麼。

由貴美現在住在那個家嗎?

留神聆聽,坐在車站長椅、正準備搭車回村子的高中生與大學生的對話中也提到了織場由貴美的名字。明天左右,她返鄉的消息就會傳遍全村了吧。

太可笑了,他心想。明明可以在伸手可及之處看到史卡的表演,咱們的村人卻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即使世界級音樂巨星就在車站前或村子裏行走,大家對外國人也隻敢敬而遠之:然而連在電視劇演了什麼角色都沒人記得的織場由貴美,家門口卻門庭若市。

「市村,不會連你都要跑去守在織場由貴美家前吧?」

「我才沒那麼誇張呢。唔,就算要去,也是拿來當成話題吧。」

市村絕對會去——廣海在內心歎息,電車正好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

「真的假的!」月台角落的候車室有人大叫說。相較之下,市村剛才的叫聲顯得小兒科。那不客氣而粗俗的聲音粗礪沙啞,特征十足,隻要是住這裏的人,每個人都聽過那聲音;而且隻要是睦代長大的孩子,應該都有一兩次被那聲音恫嚇斥罵的經驗。

剛才還說得那麼起勁的門音盯著聲音的方向,整個人僵掉了。聲音又響起來了:

「織場由貴美回來了?真的嗎?我超想見她的!」

無法確定說話的對象是誰。從沒有回應來看,應該是他聽到有人在談論,擅自插話。廣海若無其事地看著,兩個商業高中製服的一年級女生泫然欲泣、驚慌失措地看著說話的人。

金發配耳環,六嶽第一商業高中三年級生,日馬達哉。日馬開發現任社長日馬榮介的兒子。平常不是叫女傭開車接送,就是騎著噪音震耳欲聾的重機上學,但今天居然搭同一班電車,真是不走運。

雀斑與痘疤遍布的麵龐顯得肮髒,毫無清潔感,但五官很端正。姿勢邋遢,不過個子很高,所以迫力十足。

旁邊的門音用力揪住廣海製服的西裝外套肩膀。市村想要瞪日馬達哉,廣海用眼神製止。他站到門音前麵,從達哉的視野遮住她。

——典型的紈絝子弟。

國中的時候,嘴不饒人的門音當著大一年級的日馬達哉的麵這樣說,吃盡了苦頭。聽說達哉會從東京的學校轉來這裏,也跟他的素行不良有關。

「走吧。」

廣海扯著麵色蒼白的門音的手,讓她遠離達哉。如果可能,希望能坐到不同的車廂去。

(四)

抓緊門診結束後的時間,賴在候診室吧。為了等待在村中唯一一間診療所幫忙的光廣。

須和光廣是廣海的表哥,大他十歲。他就讀縣內的國立大學醫學係後,因為希望從事偏遠地區醫療,回到了睦代。

診療所裏有村子雇用的老醫師石川。他是前村長辛苦請來的醫師,對於長久以來沒有醫師願意駐診而一直關閉的診療所來說,是一盞明燈。石川說好會在村中行醫五年,而光廣是去年才來幫忙的,照這樣下去,診療所將來應該會以光廣為中心運作。

「咦,怎麼了?村長家的小少爺,哪裏不舒服嗎?」

「醫生,好久不見。」

廣海正在看他拜托光廣讓診療所訂的《周刊少年JUMP》,石川搖晃著摻雜白發的豐盈頭發和胡子過來了。讀到一半的漫畫正值精彩處,但廣海忍下來,闔上雜誌。「我不是來看醫生的。」他說。

「那是來找光廣?」

「對,我想找他一起回去。」

「可以啊,今天已經沒什麼事了。」

石川醫生用漫畫中登場的仙人般聲音「嗬嗬嗬」地笑。光廣從裏麵的診療室探出頭來。可能是高中打橄欖球的關係,他體格健碩,寬闊的背部看起來十分可靠。雖然是表兄,但無論是臉型還是體型,都與廣海大相徑庭。

「噢,廣海,怎麼了?」

「表哥,可以一起回去嗎?我有點事想問你。」

光廣牽著心愛的速克達機車,廣海在一旁緩步跟著。八月最後一周的睦代,還看得到螢火蟲飛舞。

「晚飯呢?要不要去店裏吃?」

離開診療所沒多久,光廣就這麼問。廣海點點頭。

「好,如果不會給姑姑添麻煩的話。」

「麻煩是不會,可是要先跟美津子舅媽說一聲啊。」

店指的是光廣的母親,飛雄的妹妹,也是廣海的姑姑須和千鶴開的小料理店。

原本睦代就幾乎沒有當地人可以去的餐館。隨著村子逐漸觀光地化,隻要前往從前是別墅地區的村莊入口處,就有新興居民經營的咖啡廳和餐廳,旁邊也形成了有KTV和酒吧的鬧區。可是開給觀光客的那種店,不是居民可以輕鬆前往的,對廣海這種年紀的青少年更是如此。在這樣的環境裏,姑姑的店是他從小學就可以輕鬆出入、唯一自在的場所。

來到就在診療所附近的千鶴的店,穿過掛了短簾的小門口,迎麵便是「歡迎光臨」的招呼聲。看到光廣和廣海,千鶴「哎呀」地微微側頭。

「廣海也來了。歡迎光臨。」

「姑姑好。」

分成桌位與吧台座,約二十席的小店裏,還不見其他客人的蹤影。長得與飛雄很像的千鶴那雙纖細的手正在備料。她停下手來,用圍裙抹著手,走到入口來。

「廣海,要在這邊吃飯的話,打電話跟媽媽說過了嗎?」

每個人都說一樣的話。廣海在內心微微咂舌,應道:「我現在就打。」

廣海家的親戚幾乎全住在村子裏。關係緊密的親戚之間,通常彼此都不說客套話,廣海也從小時候開始,就被姑姑、姑丈像父母一樣斥罵著長大。跟禁止在餐桌上提起戀愛或玩樂話題的廣海家不同,姑姑會輕鬆地問:「廣海,有喜歡的女生了嗎?」所以從懂事的時候開始,他覺得對於姑姑,反倒比親生母親更能夠傾吐心事。

小飛雄兩歲的姑姑比廣海的母親更要年長,但無論外貌或舉止,都壓倒性地比美津子更年輕。即使不化妝或打扮,那立體的五官即使看在外甥廣海眼中,也是個美女。就連臉頰上的皺紋和酒窩,也自然地成為一幅畫。

廣海打電話給美津子,說要在千鶴的店吃過飯再回去,不出所料,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變得不高興。「我都煮好了。」「會麻煩人家。」

「不要太晚回家。」廣海對母親慣常的反應一一應聲,掛了電話。

被帶到裏麵的桌位,把腳伸長後,光廣立刻問:「由貴美回來了是嗎?」

他拿起千鶴送來的小瓶啤酒,自己倒入杯中,與廣海的烏龍茶杯碰杯。喝了一口後,光廣摸摸下巴的胡碴子,輕歎一口氣。

廣海從以前就聽光廣說,他和織場由貴美一直到國中,都是學長和學妹的關係。「她現在也在家,這是真的嗎?就算搖滾祭那天你真的看到她。」他觀察廣海的臉說。

「不曉得。可是她家周圍圍滿了人。受不了,我們村子的人怎麼閑成這樣?」

「哈哈~」

「什麼?」

「沒有啦,你雖然嘲笑市村,卻還是去了織場家呢。別裝了啦,青少年。」

「我才沒有……」

廣海動氣,就要反駁。他介意被櫃台的千鶴聽到,但姑姑隻是嘴邊泛著微笑。

「噯,別生氣。」光廣打斷他。「唔,是很可憐啊。不管是好是壞,這裏都是村落社會,招搖的東西就會引起矚目。想要看一眼女明星而跑來的老人家,都是出於純粹的好奇,沒有惡意的。雖然很多時候就是沒有惡意才棘手。」

「她沒有連絡表哥嗎?你們不是很要好嗎?」

「我們以前交往過。」

被輕描淡寫地這麼一說,廣海語塞了。

光廣若無其事地說完,下一瞬間看到廣海的表情,爆笑出來。

「開玩笑的。」他說。「別當真啦。——噯,不管怎麼樣,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之前她母親的葬禮我去幫忙,那時我們真的久違地聊了一下。她從高中就離開睦代去東京了嘛。」

「去東京?」

「不是有一所叫什麼學園,很多藝人念的學校嗎?她就是為了進那裏才離家,在那邊一個人住。還自己去參加模特兒事務所的試鏡。」

「哦?」

「因為國中一畢業就離開村子,她從那時候就被說成是怪人。」

「——她是個怎樣的人?」

廣海以為又會被蒙混過去,沒想到光廣一本正經地回答「可怕的女人」。

「她是個美女,身材又好,可是不能隨便靠近。——真不曉得她現在又回來做什麼。」

「連表哥也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

「這樣。」

由貴美母親葬禮那天。如果可以遇到光廣,或許自己也可以不必那樣窘迫了。廣海默默地喝著烏龍茶。

光廣離席去廁所的時候,端來料理的千鶴在廣海麵前擺上盤子說:

「好懷念唷,由貴美啊……」

雖然裝作沒注意,但她果然還是聽見他們的對話了。

「姑姑也知道她嗎?」

「光廣帶她回家過,我見過幾次。由貴美家在她出生以前,她父親就經常光顧這裏。」

「這樣啊。」

「我說廣海——」

就在千鶴想說什麼的時候,光廣回來了。

「好香唷。」兒子看著料理說,千鶴對他微笑說「慢用」,站了起來,然後對盯著自己的廣海小聲說「下次再說」,走掉了。

雖然介意,但七點過後開始,店裏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沒有半個觀光客,全是村人。吧台處坐著兩名男客,穿著村裏的左東建設的工作服。一會兒後,那裏傳來「有什麼關係嘛,千鶴」的聲音。

「媽媽桑,偶爾也賞個臉嘛。你會唱卡拉0K吧?」

「討厭啦,石卷先生,別鬧我了。」

「賞光一下嘛。車站前麵那家店,這裏打烊以後也還開著,我在那裏等你。」

眼前的光廣歎了一口氣,喃喃「真沒辦法」,向廣海便了個眼色,悄悄離席。

「噯,大叔。」他插進母親與客人之間。「別看我媽這樣,她真的是五音不全,請大叔自個兒盡興吧。」

「噢,光廣,原來你在啊?」

「在啊。而且大叔最近是不是喝得太凶了?大叔家爺爺肝髒也不好,你也要小心啊。」

光廣以輕鬆的態度插進醉紅著臉的客人間,喝下客人倒給他說「你也來一杯」的日本酒。櫃台裏麵的千鶴笑著說:「不好意思唷。」——同樣的場麵,廣海自小就看過好幾次了。

光廣的祖父須和家是經營砂石業的大公司,但身為次男的光廣的父親,把家業交給哥哥,任職於道路公團【譯注:日本道路公團為日本在二〇〇五年以前,負責收費道路的建設及管理的特殊法人企業。】。由於工作的關係,經常調動各地,現在也住在別的地方,隻有周末才會回村子。從以前開始,姑丈就留下家人,自己一個人輾轉赴任各地。他看過姑丈向飛雄埋怨:「大舅子一樣是公務員,卻可以待在同一個地方,真羨慕。」

千鶴的店本來是須和家的工廠。

廣海聽飛雄提過,姑姑會開這家店,是為了打發單身赴任的丈夫不在身邊的閑暇。可是千鶴應該本來就喜歡跟人打交道吧。那張分明的五官,還有直率的待客態度受到喜愛,她會聆聽老人家抱怨,聽說更年輕的時候,還曾經被村子消防團的小夥子認真求愛。光廣或許從以前就一直負責保護這樣的母親。

兩人在九點前離開店裏,前往廣海的住家所在的室平。

湧穀家據說直到祖父年輕的時候,都還在山嶽地區。然後水壩上麵本來也有聚落,但是由於開發進行,無可奈何地遷離了。那裏的居民大舉遷往的地點就是室平。室平是村內戶數最多也最廣大的地區,光廣的祖父須和家的老家也在室平。

看到豎在眾落入口的立牌時,光廣舉手說:「那再見了。」他說如果露臉,又會被挽留坐一下,太麻煩,所以想要趁早撤退。

「如果光廣表哥來,奶奶會很開心的。」

「然後又被招待甜得要命的糕點,聽老人家沒完沒了的講古,我可吃不消。幫我說一聲,有機會再過去。」

光廣在幫速克達掉頭之前,叮嚀:「JUMP要記得還啊。」

廣海想起背包裏麵最新一期的漫畫雜誌,露出苦笑。

「被你發現了。」

「我都替你在全是老人家的診療所訂那沒人看的雜誌了,至少也在那邊看完吧。我可要跟石川醫生告狀唷。」

「就算被醫生罵也不可怕。」

臨別之際,廣海順帶似地問了:

「倒是光廣表哥怎麼會回來故鄉?當醫師的話,不是可以一直待在都市嗎?」

「或許吧。」

「那為什麼要回睦代?」

以光廣而言,這停頓有些久。他忽然放柔了眼神,隻說:「不久後你也會懂的。」然後也不等廣海對這話發表評論,便說了聲「拜」,消失在夜路另一頭了。

(五)

即使到了周末,織場由貴美的目擊情報依然陸續傳來。

都沒看到她出門,吃東西怎麼辦啊?仿佛遠遠觀察吸血鬼還是什麼,周圍居民對她鬆散的監視持續著。

晚上廣海有一次經過織場家前麵,就像門音說的,二樓的窗戶亮著燈。

會不會隻是一時興起,回來這塊土地看看搖滾祭而已?截至今日,她返鄉已經第十天了。

暑假最後一天,就算是數理班,也跟普通班一樣放假。廣海決定要像去年夏天一樣,在村子山嶽地區的水根湖前,邊用耳機聽音樂邊看書。多美好的時光啊。

無照騎小綿羊不是件值得稱許的事,但廣海像去年一樣拜托光廣,光廣苦笑著說「真沒辦法」,幹脆地借他了。

即使在夏季,若是平日,就不見人影的觀光地。

睦代的山嶽地區除了縣營的以外,大小加起來共有三家民營企業的水壩和發電所。這塊廣袤的土地,不管去到哪裏,無邊無際,全是屬於睦代的。

其中最大的水壩湖是水根湖,往內部深入,有一處被蒼鬱的森林所圍繞、不見天日的場所,而湖水就泛著綠光沉睡在那裏。

今年已經有人先到了。看到那纖細到幾乎要折斷的背影瞬間,即使不必對望,廣海也立刻看出那是織場由貴美。

她穿著五分袖白色針織衫,氛圍異於搖滾祭之夜或任何一個電影角色。幽暗的湖泊中,倒映在水麵的白色影子搖晃般地波動著。突兀地,廣海心想村中飛舞的螢火蟲,一定就是從這裏出生的。

她隻有一個人。

緊鄰她旁邊,停了一輛生鏽而車輪扭曲的自行車,讓人忍不住佩服她居然能騎著那種破銅爛鐵到這裏來。車籃凹陷的淑女車。她究竟騎了多久才到?意外地滿有體力的嘛—,這麼心想的同時,廣海發現她看起來完全沒有流汗。

由貴美慢慢地回望廣海。側臉滑下粒狀的水滴,又圓又大的瞳眸補捉了廣海。她在哭。

感覺一出聲,她就會融入水中似地當場消失,喉嚨擠不出話來。

織場由貴美很美。美得不屬於這個世界,沒有真實感。

「——你是誰?」

好半晌之間,廣海都沒有發現那是在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