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萬龍生先生告知《東方詩風》論壇即將出版10年詩選的消息,我很興奮。昨晚從香港回來,馬上瀏覽43位詩人的247首作品,享受到美的盛宴,感到格律體新詩的確在快步前行了。可以看到,格律體新詩近年在藝術實踐和理論概括上都有長足進步,推進格律體新詩的詩人們留下的足跡是值得尊敬的。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文學語言決定文學形式,詩尤其如此。今人的古體詩(也被稱為“國詩”),盡管有不少佳作,盡管會長久存在下去,但是在我看來,它在創作和鑒賞上都是受限的。古體終於屬於古代漢語啊。啟功先生曾說:“唐以前的詩是長出來的,唐詩是嚷出來的,宋詞是講出來的,宋以後的詩是仿出來的。”也就是說,好的古體到了唐宋已經寫完。不少現代詩人到了晚年“勒馬回韁寫舊詩”,舊詩作品也鮮有超過他們的新詩代表作的。雙音詞和多音詞居多的現代漢語,具有當代色彩的新鮮詞彙,都會使當代人在古體裏感到局促。
近幾年古體的勃興,不但說明古體始終有它的生命力,不應采取“五四”時的過激態度,更主要的,我以為,是新詩的式微給古體讓出了舞台。破多立少的新詩必須在“立”字上革命,新詩人必須要有形式感,必須要有融合“變”與“常”的智慧與功力,這樣,漂泊不定的新詩才能立於中國大地之上,才能適應時代的審美,在詩壇上充當主角。格律體新詩的成形就是一種必須的“立”,涉及新詩生存與生長的“立”。
新詩近百年的最大教訓是單極發展。自由詩作為“破”的先鋒,自有其曆史合理性。但是單極發展就不正常了,尤其是在具有格律詩傳統的中國。從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流行的這樣體、那樣體,可以通稱為“口水體”。“口水體”以放逐新詩的詩歌審美要素加深了單極發展的新詩與生俱來的危機。
應該提高自由詩,成形格律體新詩,增多詩體。
格律體新詩除了必須是詩(絕對不能隻有詩的形式)這個大前提以外,在形式上可能有兩個美學要素:格式與韻式。格式和韻式構成格律體新詩的幾何學限度。所謂格式,就是與篇無定節、節無定行、行無定頓的自由詩相比,格律體新詩尋求相對穩定的有規律的詩體。格式很多,無非是整齊節奏和參差節奏,這樣產生出無窮多的樣式。可以預計,隨著藝術探索的進展,在將來的某一天會有較多的人習慣的通行格式出現,而這,正是格律體新詩成熟的象征。說到韻式,現代漢語的“十三轍”是比較公認的新詩韻轍。洪亮級的“言前”、“江陽”、“人辰”、“中東”,柔和級的“遙條”、“由求”、“懷來”、“梭波”,細弱級的“灰堆”、“一七”、“姑蘇”、“乜斜”,使新詩押韻有了依據。布韻方式就很多了,以四行詩來說,比如偶體韻(ABAB)、雙疊韻(AABB)、交錯韻(ABAB)、連環韻(ABBA)、三行韻(AABA)、隨韻(AAAA),多不勝數。一韻到底還是換韻,也各有其妙。
格式和韻式是相互支持的,對格律詩而言,缺一不可。格式是一種韻式,韻式也是一種格式,它們都是節奏式,節奏的視覺化和節奏的聽覺化,在這本詩選裏就可以看到詩人們的豐富創造。著名學者王力先生在《文學評論》1959年第3期上寫過一篇文章:《中國格律詩的傳統和現代格律詩的問題》。他說:“僅有韻腳而沒有其他規則的詩,可以認為是最簡單的格律詩。”這話講得不對。自由詩領軍人艾青先生就在1980年新版的《詩論》裏加上了一句話,詩要“加上明顯的節奏和大體相近的腳韻”。自由詩不少都不規則地鬆散地押韻,但這些沒有格式的詩還是自由詩啊。
格律好像會給詩人帶來麻煩,其實給詩人帶來的更是自由。寫自由詩時的表達詩情無從下手、形式無所依托的煩惱就揮之而去了。作為中國詩歌的現代形態,新詩的命運可以從中國詩歌史中找到。中國詩歌誕生以後,從自由體向格律體逐漸轉化,一直到南北朝,格律基本定型,隨之出現了唐詩宋詞這樣的古詩高峰。新詩是對隻有形式沒有內容的末期古體的叛逆,開始了中國詩歌的現代循環。我們現在正是在新詩的“律前時期”,和南北朝以前的狀況相仿。未來的新詩大的走向是可以預期的。盡管在現代漢語條件下,建設新詩的格律有其艱巨性,但是更有其必然性。
走向新詩的盛唐,我們要有信心。